陈奶奶叫住他，喊他一块过年，他摆手拒了。
年二八，洗邋遢，裹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鸽子屋外，候着里头的公主殿下。
里头水声潺潺，放爷打个哈欠，觉得过年真是熬人。
然后，门开了，小丫头从热气蒸腾中出来，小脸红扑扑，头发还淌水，穿着红毛衣立在一地白雪中，像是什么下凡的仙物。
可宁放就不好好说话，抓起她一把头发往回走，问：“身上泥都搓干净了？”
小孩点点头，嗯了声。
他笑：“就数小猪身上泥多，你看人家小猫儿夺干净，成天太阳地里舔毛儿。”
岳佳佳站在窗边，瞧着地上姿势不雅摊开肚皮舔毛的小野猫，宁放在她身后，举着把电吹风呼呼吹小孩厚厚的头发，他这把性子全是吹头发磨出来的，忒多，得好一会儿。
小丫头忽然转回身，卷起袖子给他瞧，胳膊雪似的白，宁放揩了一下，算是认证了。
她问：“哥你洗干净了吗？”
宁放不说话。
她踮起脚，凑近哥哥，仰着脸在他脖子上嗅了嗅。
宁放笑着推她：“干净着呢。”
年三十，宁放把唐老师临行前写好的春联拿出来，岳佳佳说想试试，宁放嫌她慢，小丫头巴巴扯了扯哥哥裤脚，他就没法子了，跳下来，红纸交给她，呼啦一下把妹妹捧起来，嘴上埋汰：“小矮个。”
岳佳佳早看准位置，门框顶上第三块砖的地方下手准没错，她看哥哥们贴对联好多年了，看都看会了，小手一点点往下顺，贴得服服帖帖，也不辩驳哥哥说她是小矮个。
其实宁放心里高兴，这丫头长大了，能贴春联了。
仿佛昨天还是那个小小的娃娃，扒拉着他的脚脖子，生怕他从上头摔下来。
这时候，从宁家探出个小脑袋。
宁璇穿着围兜兜举着根棒棒糖，眼馋地瞧着哥哥和胖姐姐。
宁放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哒哒哒过来了，绞着手站在一旁。
病才好利索，一张小瘦脸更是尖的下巴能砸核桃，站在那儿不愿意走，想跟哥哥玩。
宁放开了电视，岳佳佳第一个坐在沙发上，门口，宁璇怯怯扒拉着门口，一点一点挪到沙发旁。
宁放虎着脸：“你俩要是在今天吵架就给老子滚出去，记住没？”
这边圆脸小丫头哦了声，那边小瘦猴忙拍拍自己兜兜，表示会很乖。
少年给根棒给颗枣儿，亲手剥了两颗奶糖，两个妹妹一人塞一颗，转头进厨房去了。
冰箱里熟食翻出来馏一馏（蒸一下），备点菜，晚上煮个面。
他会的不多，煮面最拿手。
到底是过年，没泡方便面，拿出一包挂面。
一边干活一边竖起耳朵，没听见外头有动静，探头一瞧，俩个小姑娘齐齐坐在沙发上，入神地看着动画片，谁也不搭理谁。
宁放咧嘴笑了一下。
下午两点多，璇儿回家一趟，捧了一笸箩蕉叶片过来，往沙发中间一放，自己先拿了一片，用小米牙咔擦一咬，脆酥酥的，扑簌簌往下掉渣渣。
宁放赶紧拿了个碗出来给她接，这刚打扫完，小孩子真能祸祸。
宁璇吃得起劲，发觉哥哥在看她。
她想了想，把笸箩往岳佳佳那边推了推，细声细气：“你吃。”
宁放简直想在门口放挂鞭炮，多少年了，就没见她们俩这么和气的时候。
岳佳佳瞧着哥哥，宁放朝她一扬下巴，她才捻起一片，很有讲究地用另外一手接着，咔擦一声，喷香。
蕉叶片里洒了芝麻。
别的不说，刘珊做吃食没得挑。
宁璇得意了，小脚丫翘起来，边吃边吧唧嘴。
宁放说她：“哪来的毛病？”
这可不是好习惯，家教严的父母早一大耳子贴上去了。
宁璇慢半拍，没意识到错误，还跟那儿吧唧嘴，觉得这样才能表示出她吃的香。
宁放两指捏住了她腮帮，她就动不了了，害怕地看着突然不好亲近的哥哥。
他指指一旁秀秀气气的岳佳佳：“你看你姐吧唧嘴了？”
然后：“学着点！”
他抱臂站在一旁，等待验收学习成果，宁璇怯怯看向岳佳佳，小丫头心里有些得意，乐得给这小不点做示范，翘着兰花指咬一口，另一手接住掉下来的碎渣渣，然后闭着嘴咀嚼，吃完一口再接下一口。
宁璇瞧了好一会儿，看看姐姐的红毛衣，再看看自己灰扑扑的兜兜，不美了，小脚丫也不翘了，乖乖坐好，学着她的样子吃东西，吃一口瞅瞅哥哥，见他没说话，又吃一口。
宁放没夸她，反而给紧紧皮：“再让我听见你吧唧嘴就等着挨揍吧。”
宁璇突然屁股疼，想起了那天挨的打。
赶紧吃的更认真，动画片都顾不上看。
三点的时候，刘珊喊宁璇回家。
今年宁山河仍旧值班，宋家也没人，刘珊嫌和宁放在一个院子里待着不舒服，预备带着闺女回娘家过年。
人多热闹些。
她大包小包提着，三点半又催了一遍，宁璇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路上，她跟妈妈说想要岳佳佳那样的红毛衣，刘珊不在意：“多不耐脏啊，你这个好。”
璇儿低头瞧瞧自己的灰兜兜，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