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所谓的不割地,你们就把她送走了?你们不想当割地的佞臣昏君,你们自己去啊,打仗也好谈判也好,反手将她卖给辽国算什么?你们的脊骨就这般软么?你们这些男人,算个什么东西?”
沈若筠推不开周沉,低头狠狠咬他胳膊,反被周沉禁锢得更紧。她重重踩他足,他也一声不吭地受了。
“周沉,你别拦我。谁都可以去和亲,但是她不行。她自小就在冀北随军,一直守着大昱边境,这十几年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便是我们沈家,也不曾有对不住大昱的地方……她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沈若筠说着,眼泪从眼眶一串串滑落下去,小时候读书,也想史书会如何写自己呢?虽不知史书会不会提及自己,但她确定史书一定好好记上一笔长姐的功绩。
沈听澜不可以去和亲,她是沈若筠心里一直以来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长姐上次回家,问那些人是不是常罚自己?她不该骗她说没有,应该告诉她,哪怕汴京所有人都觉得她出格不守规矩,为此刻薄讽刺自己、周娘娘还要缠她足……她也为自己是她的妹妹而骄傲。
“你们是不是拿我威胁她了?你们怎么能这般无耻?”沈若筠明白了为何周妤早就见好,可却在庄子关了这般久,“……既要她和亲,都不让我见一面吗!”
“是将军不愿见你……”
沈若筠想到以沈听澜的性子,必是为了保全自己才答应的,瞬时痛不欲生。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周沉心下也压了千金坠,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松开她道:“就算你去拦下她,便忍心看福金帝姬去和亲么?”
“阿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周沉劝她,“怀化将军深明大义,又心系冀北,你何不成全于她?”
沈若筠冷冷道:“我未说叫多络去和亲。”
“可眼下要议和,总得有人去吧?”周沉继续劝她,“不是将军,也是旁人……就算你去拦住了她,又想要谁来替呢?”
沈若筠不说话了,她低着头,睫毛上挂着晶亮的泪珠,似在沉思。
周沉见状,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他刚要继续安抚她,却见她抬了头,决然道:“我来替。”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沈若筠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主意极妙,她从未去过冀北,此时眼前却出现狼烟烽火与满地的紫色蓟草,“……我知道了,原来我娘将我生下来,也是有用的。”
她的目光坚毅,这一瞬,周沉第一次认识到沈家两姐妹原是像的。
眼眸里的决然,都印着清晰的死志。
“你……”周沉只觉得心上被人狠狠剜入一刀,“你已与我成亲,如何能去和亲?”
“你我本就无夫妻之实,且在辽邦,女子改嫁之事也常见。我是她的嫡亲妹妹,我代替她和亲,想来耶律璇也会同意的……横竖我们都是沈家的人,流着一样的血,折辱谁不都是一样的么?”
沈若筠心下当即有了主意,恨不得立即去将沈听澜追回。她不耐烦与周沉多纠缠,擦了泪条理清晰地劝起周沉:“此事对你极有利的,你细想想便知……我去和亲,官家会觉得亏欠于你,到时你再求官家将你的心上人安排出宫赐婚,官家必会同意。”
周沉脑袋已被“折辱”二字气得怒发冲冠,冷冷道,“你倒是瞧得起自己……耶律璇他凭什么要你?你也值五城并冀北四路?”
“我有法子劝他的。我比我姐姐年轻,我还会制治冻疮的药与许多别的事,对他总是有用的。”沈若筠想到沈听澜,就忍不住落泪,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她身上好多伤疤呢,我都没有……他为什么不要我?”
周沉还欲再说,沈若筠擦了泪,“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上天生我在这世代戎旅之家,又叫我过了十几年的安生日子,许是就在等今日呢。”
她福身将刚刚周沉的话还给他,“万望成全。”
周沉一想到她要去辽,顿觉五雷轰顶,上前紧攥住她手腕,怕她真去追沈听澜,“这是国事,你别胡闹了。”
“于我而言,这是家事。”沈若筠去掰他的手,“周沉,除非我死了,不然我是没有办法想象她去和亲的。除了心疼与愤懑,还会让我觉得我们沈家就是个笑话……我会受不了的。”
周沉的手上被沈若筠的指甲划出血痕,却也不愿松手。
沈若筠心下着急,脑子却清楚许多,诈他道,“周沉,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多络吗?”
周沉震惊更甚,指尖泄了力。
沈若筠趁机挣开他,又从他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觉得许多事都清晰起来,“原来如此。”
她无时辰可以耽误,却见周沉还要拦她,拿话堵他,“你这般行事,不会是又移情别恋,舍了多络,喜欢上我了吧?”
周沉被她话里的“又”、“移情别恋”一刺,本能反驳,“我怎会喜欢你。”
他似是在搜肠刮肚地找自己不喜欢沈若筠的理由,却发现沈若筠其实没有什么缺点,“我自认识你,便未想过你我会有什么可能,故即便娶了你,也不会喜欢你。”
他说完此话,只觉得像是拿刀剜了心瓣,一时不敢去看她是何表情。
沈若筠嗯了声:“东梢间书案的抽屉里,有我写好的和离书,好些呢,你自己挑了拿去官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