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川旧史_梁语澄【完结】(1459)

  更北处,相距好几十里,阮仲驾车,纪齐领队,才刚出发。

  车内两个女子面色惨白,难见悲喜,一坐一躺,沉寂得骇人。

  时间在流逝,飞雪秉着某种韵律一直没再变大,长夜进入天明前最黑的段落。

  车内因此尽黑。阮雪音担心竞庭歌害怕,想靠她再近些,才起动作,听见她道:“无妨。”

  阮雪音便待着不动。

  “我好像不怕黑了,小雪。”

  她没说完,只是无法连贯,阮雪音便等。

  “那会儿在麓州,屋外廊下、屋内窗角,永远亮着灯,我和他都能睡踏实。近夏时遇上夜半暴雨,好两次灯被吹熄了,半梦半醒里他便拉着我的手,给我唱他娘亲教的歌。”

  这是阮雪音第一次细听麓州岁月。

  “两个怕黑的人一起躺在黑夜里,好像就不那么黑,也不那么怕了。我其实不知道,小雪,”

  阮雪音明白她想说什么。

  希望她有答案,又希望没有。人世间的情,有时不能两字一词概括,某些板上钉钉的结论反而有损它的贵重。

  竞庭歌便真的没再说下去。

  “你我未必能同行到底了。”阮雪音轻声。不该在残酷的辰光里说更残酷的话,但行路愈久,离分别愈近,总要说,否则连道别都不及。

  因为顾星朗或要夜袭扶峰、乃至苍梧;就算他不,慕容峋已得到兵马,守或者攻,总会行动。

  决战几乎不可避免了。

  “所以我们,是这样死去的么?”故事终点,无人生还,竞庭歌认为她的噩梦当然便是此意。

  黑暗令人绝望。

  上官宴的离去抽空了阮雪音的对弈心。

  “我在想,梦兆的依据与世事的依据一样,始终落于形势和人心。”半晌阮雪音道,“形势不可逆,但人心可改。你我,若不往扶峰苍梧一线去呢?”

  竞庭歌沉默片刻,轻嗤,有气无力:“你是在劝我别回去帮慕容?”

  “你若不去,我就不去。此局,双方皆存利弊,慕容占着地利,乃至人和;他其实被动,攻伐是铤而走险。”

  他,自然指顾星朗。阮雪音考虑了许多,到此刻,不怕他动手,反担心他跑不过扶峰城的追兵。

  ——上官宴反应太快了。而慕容峋大军在手、又得了警示,很可能会堵截顾星朗,切断被攻伐的可能。

  竞庭歌没应,被泪水浸透风干而格外显得肿胀的脸颊在黑暗里泛着奇异光泽。

  更南边,祁天子的队伍正苦苦跋涉。

  越往南,夜变短昼变长,天明变早,隐约已能望见地平线上的晨曦。

  信报是此时到的。隔着车窗顾星朗听了一会儿,冷冽的气流从缝隙中透入,很薄,很细,却封冻了整个车厢。

  两个孩子已经睡了。

  阿岩更是在反复与他确认之后将信将疑、勉强入眠的。

  以至于顾星朗听完的第一反应不是做任何决断,而是看向阿岩的睡颜,许久调动不了脑或心。

  “告诉小八,往西南走。”窗外还在等,他不得不指令。

  那头似是意外,“陛下——”

  “去吧。”

  外头只得应诺。

  顾星朗持续看着阿岩的睡颜。

  不是的。

  除了愧对同孩子的许诺,他分明还试图遮盖自己的情绪。

  他试图假装自己与上官宴没那么好交情,试图将过去十余年的惺惺相惜都当作逢场作戏的弈棋。

  他与他确实互相利用。

  更在后来成为了明面上的对手。

  经过景弘十年,除了阮雪音和家人,他不想再为任何人掀动情绪。

  更不会为那些情绪改变决定。所以此刻指令,他告诉自己,是局面需要从长计议——扶峰城的兵马毕竟要掉头了。

  他也想看看慕容峋打算怎么做。

  最要紧的是,须将孩子们送去稳妥之地。

  他这般说服自己,少时与上官宴相识相交、煮酒论英雄的画面却不断自记忆深处浮起。

  那是他初为国君的岁月里为数不多有颜彩的点缀。

  他带他看了些不一样的人间,亦友亦师,也似兄长——放在从前他绝不会这样结论。因为乍离别吧,且再无相见可能,不得不直面真相、承认悲痛。

  “停车。”以至于他下意识说出这么一句,不够响亮,不足教外头听见。

  只阿岩听见了。

  “姨父说什么?”迷迷瞪瞪间孩子问。

  顾星朗呆了一刻。“你唤我什么?”

  阿岩这才清醒些,坐起来,“你刚说话了。我听见了。”

  顾星朗垂眸,大半张脸隐在暗处,“我让他们停车。”

  阿岩立时紧张:“为何?”

  顾星朗没答。

  阿岩便喊:“停车!停车!”

  车没停,小八回马车前,“主上?”

  顾星朗正对阿岩晓之以理,讲明不可出声太过、引来危险。“预计几日?”他随口应付。

  “回主上,雪势见小,天将明,行路会容易些。属下以为,兼程不歇,三日可出寒地。”

  顾星朗说声知道了,闭上眼,计算扶峰城大军回师的速度,又想慕容峋若一横心要赶尽杀绝、拨出一支先锋骑兵来穷追,他这带着孩子的车队未必跑得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