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了。”
老人点头,“我二十出头那会儿自以为成年已久,早谙世事,现在回头看,还是小姑娘。现在回头看,”她重复这句,
“很多那时候觉得要紧的事都记不清了。反而是某句话,某个神情,某个春天的某一刻,燕过留的痕,记得清清楚楚。”
阮雪音莫名为这番话动情动意。她自觉已经有了这种时刻,顾星朗的眼睛,折雪殿的灯色,此生不会忘直到结尾的光和暖。
“以及某个约定吗?”她笑起来,轻声问。
“以及某个约定。”老人也笑,“那约定就是燕过留的痕,日夜记得,怎能不等呢。”
该等。阮雪音踏实了,重新同老人道别,滑冰车回顾星朗身边。
“机会难得,去取经了?”顾星朗观她心满意足,笑打趣。
“嗯。”
全不料她竟大方认,顾星朗佯作平静道:
“什么经?我也学学。”
“你学不了。”
“快些。”话到这份上岂有不刨根问底之理,“说什么了?”
“说我这夫婿觅得好,嘱我好生爱惜。”
整一年来三百多日,任何情形下,阮雪音没讲过这种话,哪怕玩笑。
顾星朗只觉血液蹿脑门就要滑不动,干脆停下来,望着她炯炯然,“你再说一遍。”
阮雪音瞧他又孩子气上头,哭笑不得,“好话不说第二遍。”
“不行。”他正色,“那你说,打算如何爱惜?”
阮雪音更加好笑,“我不爱惜么?”
“不如我对你爱惜。”言语间七分怨怼。
“你是花言巧语多。”阮雪音伸手捏他脸,“我不靠说的,靠做。”
顾星朗总觉此话不对味,稍咀嚼,清咳一声,“做也是我做得多。”
第504章 烟雨平生
金玉驰入锁宁城那个早上,阮雪音将将明白过来顾星朗为何言之凿凿他做得多。
为何言之凿凿还要清咳一声。
这个登徒子。斯文败类。金玉其外里面全是花花肠子。
是个下雨天,城中比以为的更有条不紊。宫门大开,也是照阮仲意思恭迎贵客。
阮仲、顾星朗、慕容峋三马并驻于通往凌霄门的城道中央,细雨蒙蒙如纱网,要不要进去,这是一个问题。
“祁君要见圣君,不入宫,难得见。”阮仲平声。
慕容峋朗声笑,“入城已是瓮中鳖,祁君自不在意继续入宫。”
顾星朗也笑,云淡风轻,“蔚君此言差矣。城中有祁军,若出差池尚能照应;宫中自己人少,崟君和圣君若起杀意,你我在劫难逃。”
另两人皆为“城中有祁军”一句晃了晃神。
是指入城这两三千还是另有接应,又或只是虚张声势,无从确认。
“走了这么些天,还在宁安住了一夜,时间不能白耽搁,一等再等,自是为了妥善安排。”顾星朗继续,“蔚君你也是吧。”
慕容峋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住也是你们说要住,早市也是你们说要逛。“我的人都去了边境待命,二位是知道的。”
“最欢楼如何?”顾星朗转而向阮仲,闲闲再道,“非常时候,我与蔚君不入崟宫也在情理中。崟君既有心帮忙,还望向圣君陈情,请他出宫一叙。”
顾星朗要来锁宁兴师问罪,阮仲答应,已够耐人寻味。
反衬得最欢楼之请稀松平常,阮仲再次答应,更加平常。
“再如何有准备,这里是锁宁城。”众人下车马往最欢楼,上台阶入大门,阮雪音低声。
“放心。”顾星朗微笑,漫目光望楼内,“她们几个你都见过了?”
阮雪音稍怔,“嗯。”
“好看么?”
这人是过分紧张?以至于自投罗网问这种送命题目。
“好看。个个国色。”她中肯答,“晚晚尤最。”
“都不如你。”顾星朗道,径直往里走。那鸨母显然认得这张脸,又显然震惊于对方真实身份,大气不敢出,只照半柱香前所接圣谕引路安排。
真紧张了。所以顾左右而言他。阮雪音了然,待要伸手去握他手,顾星朗突然停下来。
正走在一楼到二楼间的拐角,往上是梯,往下也是,窄窗外便是最欢楼后面那条小巷,不远是那间地下书屋。
“我想起来了。”他转脸看她,眼中光泽奇异,“《烟南遗稿》。”
阮雪音一怔,“什么?”
“是我。”他声音不太平整。日常说话,他鲜少声不平整。
阮雪音约莫有些明白,又未及想全,只呆愣愣看他。
“锁宁城,下雨天,该是四月,那姑娘披着件茶色斗篷,风帽挡着脸,绸伞直罩到肩。”他说得很快,仿佛所有画面赶不及地往脑中眼里送,“我正好从后门出来,出来之前就站在这里看了会儿雨。然后我下楼,出后门,她正从门前经过,掉了一册书。”
《烟南遗稿》。屋檐下只两盏红笼,有些暗,他当时随便瞥了一眼,心想这书名倒新鲜,头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