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会让人觉得很悲伤。
舒棠想和他说话,可是她无法步入这个雨夜。
他们想了很多种杀了神的办法,可是全都无用。
凡人弑神,太难了。
人鱼的蓝色血液从笼子里面滴滴答答地落下,舒棠叫他,他仿佛有所知觉地,抬起了血迹斑斑的面颊。
最后是当地的郡守、还有阿苦的父亲,一起想出了一个极为歹毒的方式——
让神彻底成为邪神。
他们想要用童子祭海。
被抓走童男女的家庭撕心裂肺地痛哭,声音如悲鸣撕裂了天空。
家臣们说要感谢海神,所以需要一百童子身葬海为祭。
于是滔天的仇恨,指向了海神。
海神庙被一座座打砸,愤怒和仇恨化身成了浓重的浊气,朝着笼子里的人鱼涌去,让人鱼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但是他们没有来得及以童男童女为祭,只是才将小孩们压上了祭坛——
那一天,人鱼离开了牢笼,杀光了那些所谓的“家臣”。
浑身鲜血的海神形同恶鬼,浊气将他吞噬、无数的贪欲和杀欲如同千万锥刺,赤脚的神走过了沿海数千空空荡荡的海神庙。
可这形同恶鬼的神,回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海神庙的时候——
却有蓝色的泪,滑过血迹斑斑的冰冷面颊。
鲛人因泪获罪,所以鲛人无泪。
可是这条此时如同来自地狱的鲛人,却凝结出来了一滴鲛珠。
世间唯一一滴鲛人泪。
海神庙从此沉寂。
雨夜结束了。
舒棠又出现了。
小鬼飞上去要去找那只恶鬼。
可是神已经不是那个好说话、脾气好的海神了。
他浑身浊气,控制不住杀欲,蓝色的漂亮眼睛里,全是浓郁的黑气。
神面颊上全是血,让她走。
他很凶,他不想小鬼靠近的时候,小鬼就无法靠近他。
小鬼说,“好,我走。”
小鬼塞了一把糖给他。
然后远远地跟着他。
神像是一只孤零零的鬼魂,飘荡在逐渐荒芜的神庙中间,他在刀上雕刻仇人的名字,仿佛只知道杀戮,一个个找过去,杀过去。
但是神仿佛还有一点点的意识,记得远远有个臭小鬼跟着他,于是杀到最后的时候,总是记得,远远的那个,闻起来甜甜的那个,不能杀。
小鬼一直跟着他,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像是只小风筝。
终于,神的记忆开始被浊气侵蚀得混乱了,神志浑噩了。
神失忆的时候,就不凶了,也不赶她走了。
她出现在了浑浑噩噩的神明面前,神明伸出手,以为她是要糖吃的小孩。
于是给了她糖吃。
可是小鬼吃了糖,却又赖着不走了。
她告诉神,“祝延,你叫祝延。”
失忆的海神听不明白,小鬼就凑过去,一遍遍地告诉他。
神歪歪头。
就在小鬼以为他不会记得这个名字的时候,神张了张嘴,
“祝……祝延。”
他叫她,“祝延。”
舒棠:“是你叫祝延,不是我叫祝延。”
可是海神听不懂,只是飘在她后面,一遍遍叫她,“祝延。”
小鬼突然间发现,失忆了的海神,变成了一只傻白甜。
很好欺负,可是小鬼舍不得欺负他。
小鬼对他说,“你不能这样,脸上有血,要洗干净。”
神明仍然听不懂。
于是舒棠就牵着他,回到了如今荒草从生的海神庙,来到了水井边。
小鬼终于在他的梦里有实体了。
她哼哧哼哧地打了水上来,把自己的裙子撕了,让神明坐在她的对面,然后用冰冰凉凉的井水,一遍遍擦干净神明头发上的血迹。
浑浑噩噩的神明也许觉得有些痛,不太喜欢地扭头。
然后发现,对面的小鬼露出了要哭的表情。
神明于是又坐了回来,在她的面前,很乖地凑过去,让她擦干净脸。
小鬼又伸手让他把手伸出来,一遍遍地去擦掉人鱼手上的血迹。
等到人鱼终于擦干净了,懒惰的只知道趴在神的神庙里偷吃祭品的臭小鬼,就去收拾杂草丛生的神庙了。
她在干活,神明就飘在她的后面,绕着她,也不帮忙——显然,这个时候的神明,连什么是帮忙都不知道。
小鬼听见他叫她,“祝延、祝延。”
小鬼:“我叫舒棠,海棠的棠。”
于是神就很慢地说,“海棠,祝延。”
臭小鬼一愣,安静了。
神知道她是“棠”,所以他说“祝延”。
——海棠灼灼,祝其绵延。
傻白甜的海神,也很可爱。
臭小鬼于是凑过去,在这只神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小鬼说,“这是接吻,不是犯罪。”
神却很慢地歪了歪头,也亲了臭小鬼。
浑浑噩噩的神很慢地说:
“这是犯罪,不是接吻。”
小鬼:……
失忆了,仍然记得很清楚这一点。
小鬼总是对神说,“我以后,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一遍又一遍的,浑噩的神,听不明白。
但是浑噩的神知道,小鬼对他很好,他都听小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