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抚了抚眉尾,叹气道:“我让你给他找的大夫呢?”
篱阳道:“这几年侯夫人替三公子寻遍名医,属下陆陆续续也往她面前送了不少人,可都治标不治本,三公子底子差,得精细养着,不是两剂重药能痊愈的。”
他说罢,霍显便不再说话了,只拢眉静止。
不知他在想什么,篱阳也不敢胡乱猜测,只想起方才路上霍三公子愤懑的怒斥,他看篱阳,就像在看一个为虎作伥的敌人,更不要提对着霍显是怎么个样子。
篱阳心里难免腾起一股沉甸甸的惆怅。
霍显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算了下时间,便起身欲回主君,他斜觑了篱阳一眼,淡淡道:“把你脸上那点悲天悯人收了再出去。”
篱阳站直:“是!”
待到霍显走后,篱阳又站定片刻,仰头拍了拍脸,正色后吹了烛火,这才抵着寒风走了。
霍显的时间果然没算错,姬玉落正正从湢室里出来。
不再是一身瑕白寝衣,她穿戴严实,就坐在桌前,有要静坐一夜的打算。
也对,都撕破脸了,还装什么呢。
霍显走来,她也只是瞟了他一眼,而后闭目养神。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
嗯,霍琮的到来给了她时间捋清思路,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所以反倒放松了。
但也不是完全放松,嘴角还绷着呢。
霍显心下一哂,心里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这样的坏脾气,若是楼盼春在的话,他想必会很喜欢。
楼盼春这人,说好听点是喜欢迎难而上,难听点就是犯贱,越是刁钻的性子,他越爱收拾。
霍显在旁坐下,拉过姬玉落的小臂,后者蓦地睁眼,作势就要一掌劈过来。
霍显接住了那只手,“你还没打够?我这人不喜欢趁人之危,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
这话说的,仿佛适才掐她脖子的人不是他。
简直是个变脸怪。
姬玉落看向他手里的药酒,权衡之下,向他摊开掌心,霍显挑眉,还是将药酒给了她。
就见她垂首拉开衣袖,露出成片青紫。
这是前面打斗时,她用手臂挡了他踹过来的力道,霍显没有收力,那一下急重,也得亏她反应快,否则就不是只一片青紫这么简单了。
姬玉落很粗糙地涂抹好药酒,而后又坐直闭上眼。
既来之则安之,但与霍显同在一屋檐下,以防他又套话,最后套不成话再恼怒动手,眼下是打不过了,姬玉落不想干以卵击石的蠢事,索性避开与他交流。
她就在这儿坐一宿,待明日清晨,红霜总该打听出今夜发生之事。
于是姬玉落就闭了眼,然不多久,她耳尖一动,似是听到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眉宇微蹙,心中才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就听“咔”地一声,一只冰冷的镣铐扣住她的手腕。
姬玉落猛地睁眼,就见霍显攥着镣铐的另一边,神色自若地扣住了自己,似笑非笑地说:“今日不说也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累了,不想陪你在这儿坐一夜,夫人,上榻吧”
姬玉落:“……”
第34章
姬玉落只好跟着上榻。
霍显依旧不肯把外侧的位置让出来,示意她去里边,只是戴着镣铐,两个人行动皆有些不便,她要过去,扯了扯手里的枷锁,晃出一串声响,霍显才会意地往她边上靠两步。
榻上有两床褥子。
即便是真夫妻,除了新婚夜里,分褥而眠是很正常的。霍显放下幔帐,细嗅着浓烈的药酒味,提醒道:“早些休息,明早还要上职。”
姬玉落掀开被褥的手一顿,他的意思是明早他还要带着她上职,恐怕不止明早,一日问不出话,他大抵就要看她一日,白日放在镇抚司的眼皮子底下,夜里还要拷着她。
姬玉落缓缓吐息,平复了下情绪,闭眼躺下,也不吭声,只是将两人放在中间的锁链往里扯了扯。
霍显斜眼,将锁链又扯回中间。
姬玉落不甘示弱一般,再次回扯。
只闻镣铐之间的锁链被来回拉扯得噹噹作响,霍显停了一下,侧首望她,“要不我干脆过来睡?”
幔帐内便再无声响了。
阒寂的夜将疲惫无限放大,两个人的呼吸都松弛了下来,但依旧在小心防备着潜藏的危险,几乎是僵持了一个时辰,到了夜半三更,许是确定了危险解除,霍显听到身侧的呼吸声逐渐缓慢,直至平稳。
昨夜他二人便互相僵了一夜,白日里试探推拉,夜里还耗尽体力交了手,是个人也该累了。
霍显下意识要抬左手去揉眉骨,蓦地一响,他又停住动作,瞥了眼压在被褥上的镣铐。
镣铐另一端,是紧握成拳的手。
这是一种随时准备防御的姿态。
进锦衣卫的第二年,他得了赵庸青睐关照,而为了磨砺他的性子,也探究他的能力,赵庸把他丢进了野练场,能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成了赵庸座下鹰犬。
历时七天七夜,与人斗,与狼斗。
挂在树上也好,睡在桥下也罢,眼睛阖上了耳朵也要竖起,浅眠时要保留万分警惕,在那之后的一阵日子,霍显即便歇在自家府邸的床榻上,也习惯握着拳头。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安,若非长年刀尖舔血不能有,一个生在后宅的姑娘,即便有勾心斗角的龃龉,也养不出这身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