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有时候会在阳台上坐着听老歌。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只有一段故事有遗憾的时候,《后来》才有意义。
他很想做一件事,从几十年前就想做,可是现在还不行。
他等啊等。
在他五十七岁这一年,黎晋东去世了,听保姆说,他是睡了一觉睡过去的,发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攥着一张和陈柔的结婚照。
潮生给黎晋东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把他和陈柔安葬到一起。
当天下午孩子们都离开之后,潮生一个人在墓园里转了很久,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脸上是带着笑的。
黎晋东的四十九日祭过完之后,潮生给念晚打了个电话:“明天来家吃饭,别带俩孩子了,就你和因子一起吧,我有点事还要给你们商量。”
念晚问什么事啊。
他说喜事。
念晚笑着发语音回复:“好。”
第二天,念晚一大早从深圳坐飞机来到禹山。
念晚推开房门,叫了好几声“爸”,笑嘻嘻说:“因子给你带茅台来了。”又看到餐桌上的菜,走过去迫不及待捏了块肉吃,“哎呀,这菜都凉了。”
“您是不是睡着了?”王因放下手里拎的补品,笑着推开了卧室门。
“爸?!”
……
江潮生在自己五十七岁这一年在家中自缢身亡。
在他的遗体身边放着一个石榴红的骨灰坛,下面压着一个文件袋。
打开袋子,里面装着几张银行卡,和一份遗产说明,以及一份墓地的购买合同,和一份纸张有些泛黄的遗书。
念晚拆开遗书看,第一行字就已经让她潸然泪下。
他写:【晚晚,今天将是我们久别重逢的日子,你高兴吗,我很高兴。】
可哭着哭着,念晚又忍不住笑起来,她对王因吐槽:“我爸这个人可真怪,把遗书写成了一封信,他是不是还没忘记自己几十年前的作家身份啊?”
王因悲从中来,他注意到遗书的下面,还有给念晚的一张纸条,他提醒念晚打开看。
念晚先是拿反了,后又把纸条拿正,看到潮生写:
【念晚,不瞒你说,我是特意等你外公去世才走的。
你奶奶去世了,外公外婆去世了,你也结婚生子了,我感觉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再见你妈她不会说我不负责任。那天你外公葬礼,结束之后我在墓园转了转,看中了一块墓地,我已经买下来了,你把我和你妈葬在一起吧。唉,说实话我只有一件事担心,你妈还是那么年轻,可我已经这么老,再见到她,我怕我会自卑……但是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太想见她了。念晚,不要哭,你就当我是追求幸福去了吧。】
念晚收起纸条,眼泪流的更加汹涌。
嘴角却用力扬起。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父亲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幸福,见到了想念许久的人。
屋外橘红色的晚霞光芒万丈,晚风透过窗户徐徐吹进屋子,吹落了念晚下巴上的一滴泪。
她的眼泪打在纸上,恰好落在遗书最后落款的日期上。
二〇二六年三月六日。
附遗书:
晚晚,今天将是我们久别重逢的日子,你高兴吗,我很高兴。
提笔之前,我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在得知你死后我没有哭,我飞去英国,领到了你的遗体,把你送去火化,给你找了个颜色很夸张的骨灰坛,又在你屋里把你死亡的过程看了一遍。
然后我还是没有哭。
现在轮到我自己要离开,我也丝毫没有眼泪。
我最近常常回忆从前。
想起在旱冰场上你长发如瀑的回眸,那一刻真的是美得颠倒众生,惊心动魄。
你知道吗,我也是那一刻才猛然发现,关于那一天的温澜,我早就记不清了,可是你,我居然想忘也忘不掉。
还有那天午后,我们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罚站,我一直没说,我之所以会跟你一起哼歌,是因为你有点走调了。结果却没想到,正是因为我当时随意唱了那几句,你才会对我动心。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吧。
我真正意识到心里爱着你,是在结婚那年你生日那天,你应该也记得,当时我们要去酒吧,半路遇见温澜了,后来货物倒了,我先救了你。
人的下意识反应是欺骗不了自己的,我就是在那时候忽然意识到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可是如果说对你动心,想必要早于那时很久很久。
或许是你回国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天很冷,你却穿着绿色的吊带裙,你不知道,你从阳台上淡淡往下看着我的样子有多惊艳。
也许是你夹着烟站在那,有点酷又有点散漫的问我“我想和你结婚,可以吗”的时候。
最有可能的是那个雨天,你勾住我脖子,明晃晃勾引我的时候,说句你生前我绝对不会说的话,当时我觉得我骨头都酥了。
……当然或许更早。
早在你喊我“江老师”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我不知道开始于你叫我的第几声。
这段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回答,但是时至今日追溯往昔还有意义吗,我只想你知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