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第二百零六本书时,她在角落里,发现一个相当不起眼的、灰扑扑的牛皮本。掩在数本古朴书籍间,只露出小小一角。
尹见素眉头微蹙, 从书堆间抽出那个笔记本。
提起来时, 比想象中重——粗略估计, 这个本子有5.6厘米厚。
她拿纸擦了擦壳上的灰, 推开窗户, 把笔记本放到窗台上。
夏日的阳光晒在额前,热意蒸腾, 又被风吹散,飘向远方。
几绺碎发被吹得乱舞, 落下细微的痒。奈何戴着手套, 不方便理。
尹见素忽略掉张牙舞爪的碎发, 翻开笔记本, 开始浏览。
看到上面的日期时,她挑了挑眉。
哟,沈女士的日记本。
画风, 有点儿……狂放。
准确来讲,不能算日记,而更偏向于月记。
因为, 这上面的时间跨度, 一直从1977年到2000年,年代相当久远。
尹见素小心谨慎地翻着上面的纸张, 生怕它下一刻就碎了。
不过, 翻了几页后, 她才发现, 这个本子的质地很特殊。
比寻常的牛皮纸厚且韧,摸上去一点儿也不脆。
尹见素摘下右手的塑料手套,直接触上去,感受了一番——不是她的错觉。
这个本子用特殊技术处理过。
就连泛黄的程度也很轻。
涂了某种抗氧化剂?
看来,沈怀瑜的动手能力也很强。
上面第一条应该是沈怀瑜上小学的时候记录的,内容是——
[这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要专门开个机构教?]
第二条过了一个月。
[那些人脑子是不是用豆花做的?数学题都不会?]
再过了一个月。
[烦,想炸了学校。]
两个月后。
[炸了间教室,他们说要开除我,挺好。]
……
真有她的。
属实是东方诺贝尔了。
尹见素翻完小学部分的日记,简单得出结论:沈怀瑜的童年是一部破坏史,跟她同班的人都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不过,根据动漫第零定律,到了初中的时候,沈怀瑜也没逃脱过中二。
她开始研究起神秘学。
上面的文字由汉字变成了希腊语、希伯来语,还添*T 了许多符号。
第一幅出现的图案是衔尾蛇。
非常有宗教意味的图腾。
大蛇吞食自己,得到生存的养料。不断死亡,又不断重生。周而复始,永不止歇。
柏拉图称赞它拥有完美的生物结构,荣格认为它反映了人类心理的“混沌状态”。
它可以象征无限循环,也可以作为自我毁灭的代表。
衔尾蛇有太多太多含义,也有很多种画法。
而这上面的蛇,拼成了……“∞”。
微风掠过额角,送来草木的气息,送来枝叶隐隐的摩挲声。
浓厚的云层堆叠在一千英尺的高空,被风一吹,舒开、卷起。变成棉花,变成羽毛。最终变成空气,消散如烟。
透过半掩的雕花木窗,阳光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倾泻在古老的牛皮纸上。
那条衔尾蛇一半落在光里,一半罩在阴影里,分毫不差。
就像她画的那幅油画,一半黑,一半白,对立、统一。
尹见素的指尖停留在蛇的阴影部分。
为什么……
又是这个符号。
她小时候为什么要把这个符号藏在油画里?
是看到了沈怀瑜的日记么?
可后面还有那么多符号,为什么偏偏选了衔尾蛇?
是因为这个图腾最早出现么?
尹见素翻过那些陈旧的笔记——后面许多符号已经超过她的知识库了。
难道是因为她小时候只认识衔尾蛇?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尹见素暂压疑惑,继续看下去。
对神秘学的热情过去后,沈怀瑜往本子上抄了几句安提斯泰尼和第欧根尼的句子——都是犬儒派哲学家。尹见素写作文的时候还引用过后者的轶事。
该学派的英文名叫cynicis.m,翻译成中文时,经常作“愤世嫉俗”。他们否定社会与文明,提倡回归自然,清心寡欲。
与之相应的,沈怀瑜的日记本上,画风成了这样:
[他们制定了一系列规则,不过是方便驯养愚者。]
[历史的本质就是重复,无止尽的重复。]
[这个世界是场根深蒂固的幻觉。]
……
沈怀瑜的每段文字都非常简洁。
但尹见素莫名能顺着那些简洁的话语延伸出更多的想法。
比如说,人类世界需要规则,但规则会限制思想。
比如说,大到王朝诞生与覆灭,小到偶像树立与幻灭。亘古以来,集体意识就被限制在循环的模式里。
还比如说,人类所能接收到的各种信息,在本质上,不外乎化学物质与电信号的传导。就连时间,也不过是场幻觉。
……
清风涌入窗口,引得枝头一缕阳光摇摇欲坠。
尹见素猛然阖上双眼。
停下。
读懂沈怀瑜的念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跳过那些消极嘲弄的论调,翻到后面,终于又见到了轻松的内容。
那上面列了好些个学术圈大佬的名字,牛逼到不关心学术的人都听过名字的程度。而作为他们的同事,沈女士对那些人的评价,无一例外,全都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