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脚步几不可闻。
等大门关上,沉重的“吱呀——”声后,尹见素在夜色中睁开双眼。眸子像黑曜石,蒙着晨间山野湿漉漉的雾气。
她缓缓坐起身子,蜷在床上,背对月亮。
明明小小一团,身影却被拉得颀长,投在地板上,像支伶仃的鸢尾。
墙壁上的挂钟“嘀嗒嘀嗒”走着,仿若宣告末日的丧钟。
秒钟走了六十圈,她才起身,走到窗边。
苍白的月亮高高悬在夜幕之上,清冽、冷绝,慈悲地注视这片幽邃的夜晚。
晚风吹散了云层,皎皎清辉乍现。
今夜刚好是……满月。
尹见素的唇角一点点翘起,弯成镰刀的弧度,带起凌厉的凉。
那么,抱歉了。
亲爱的月亮,为她顶罪吧。
让所有规则都去死,实实在在地疯狂。
*
尹见素在月光下变得很小很小。
银色的针头一寸寸扎进她的血管,液体从注射器里流向心脏。
透明针筒里装着透明液体,清澈得宛若雪峰之巅融化的流水,干净、纯粹,没有丝毫杂质。
流水化作一条蛇,缓慢钻入皮肤。就像巴巴多斯岛的卡拉西方细盲蛇——世界上最细的蛇。
她试图甩开针头,可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住了,身下只有冷冰冰的铁椅。
扑通。
扑通。
心脏还在胸腔里跳动,心率却杂乱无章。
“You are getting s.maller and s.maller……”
低沉缓和的嗓音从每一个缝隙灌入耳朵,化作最坚硬的金刚石,钻破鼓膜,直入大脑,搅得脑浆糊成一团。
可尹见素睁不开眼睛。
也许睁开了?
谁知道呢。
她的眼前只有越来越大的橘红色色团,周围萦着亮闪闪的光芒。那团橘变成黄、变成蓝、变成绿……
不停变幻,不停生长,不停跳跃,不停扭曲。
世界变成混乱的彩色。
而她自己变得越来越小。
正如身侧那个人诱导的那样。
“Heartbeat, 137 times per minute.”
心率137次/分钟。
呼吸26次/分钟。
瞳孔直径3毫米。
……
那些人在记录她的生理指标。
他们问了尹见素很*T 多问题。
问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世界在流血。
鲜红色的血从墙壁渗出来,洇出哭泣的脸庞。扭曲的、痛苦的、疯狂的,每一张脸都在哭泣。
有些是妇女的脸,有些是青壮年的脸,有些是老人的脸,还有些是小孩子的脸,比如……尹见素。
他们在哭,哭得痛彻心扉。尖锐的声音在大脑里钻来钻去,像滑腻的泥鳅,吵得她无力思考。
尹见素对时间的感知全部丧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才重新安静下来。
那群人走了,换成另一群人。
他们往她的血管里注射地.西泮。
眼皮变得很重很重。
他们用英语夸着“完美的实验对象”,语气里是压也压不下的狂喜,激动得仿佛注射LSD的人不是尹见素,而是他们。
脚步声离去后,屋子漆黑一片。
“你杀死了你的哥哥。”
“你杀死了你的哥哥。”
“你杀死了你的哥哥。”
……
机械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
重复了上万次。
可尹见素睁不开眼睛,她只能听见那些吵人的声音。忽近忽远、忽大忽小,不断宣告她的罪行,等她下地狱。
她在半明半醒间数着自己流逝的生命。
再睁眼的时候是在一间全黑的屋子里。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尹见素睁大了眼睛,但什么也看不到。
……
失明并未持续太久。
人眼收集到的数据将由丘脑传至大脑视觉皮层,但反向的交通流量是顺向的六倍。*
这种生理机制意味着——
人类自以为真实的视觉体验,仅有小部分依赖于落入眼睛的光,剩下的大部分依赖于大脑中已有的记忆。
大脑渴望信息,渴望一切数据,就像细胞渴望水分。
缺少数据输入时,大脑会自动产生“现实”。
所以尹见素看到了。
海浪在眼前翻腾,阳光在水面肆意流淌,揉碎成一片片羽毛。
她听到了。
阵阵浪声传至耳膜,热烈、澎湃,挟裹着一整个夏季的活力与狂放。
她触碰到了。
冰冷的海水没过她的鞋底,没过她的小腿,没过她的胸腔,最后是……头颅。
被剥夺感觉的人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所以审讯犯人的时候,最好的手段就是将人绑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也不需做。等他们注意涣散,等他们意志崩溃,等他们彻底发疯。
时间的流逝拉扯得很慢很慢。
尹见素忘了自己,忘了世界。
她用头撞上铁墙,“咚咚”的声音在逼仄的房间里回响。
鲜血不断从额头流出,从头浇到到尾。再化作触手,攀上她的后背,冰凉凉一片。
铁锈味弥漫在屋子里,浓郁得仿若初夏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