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很不好。
从前,她是家里的老大,素来习惯了为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但现在她好累。
她特别想找一个人好好的倾诉倾诉,老二不着调、母亲那不能说,弟弟就更指望不上,她只能跟三妹倒倒苦水。
“不怎么好,家里乱糟糟的。
振兴他卖了房子,卖了工作,跟他对象跑去鹏城,结果被人绑了。你猜绑他的人是谁?是金贵旭,老二惹的祸,却是让咱们受了难?她一个人倒是在外头逍遥自在得很,她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啊。”
“为了去救振兴,我请了半个月的假,结果这期间我婆婆摔断了腿,红星被热汤烫伤,你姐夫埋怨我得很,说我不顾家,既然舍不得娘家,干嘛还要嫁人……他真的是蛮不讲理,除了这次,以前我哪有耽误过家里的事?
算了,也不怪他,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厂子欠着几十万债,他是副厂长,能不着急上火吗?我该理解的……”
嘴上说着理解,眼泪却吧嗒吧嗒的落个不停。
“姐夫的厂子效益不是挺好吗,怎么会突然欠了那么多债?”
“哎,好什么好啊,这两年外国厂子到咱这越开越多,咱们国有厂子做出来的东西比不上人家的,就卖不动了,卖不出去厂里就没钱发工资,拖了工资大伙儿干活越来越不积极,造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差。
还有就是厂里搞改革,有些人什么都不懂,乱学乱改,机械厂去学人家造纸厂、衬衫厂的经验,那能行吗?
别说你姐夫的厂子了,就是我在的这个厂子也快不行了。”
“怎么会?”
林若云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她是林家人,父母、大姐二姐小弟、二姐夫都在纺织厂待过,可以说非常熟悉,厂子里的东西供不应求,效益好得很,怎么会不行?
“唉,我们厂子已经把空闲的车子租出去给人搞运输了。就连东门那边的墙都拆了,那一带的空地和房子租给别人开店摆摊。
如今这摆摊也不好摆啊,现在严厉打击投ji倒把……”
林若云越听越糊涂,怎么听着好像私营经济又不被允许了?
不对啊,明明上个月她还看到米国经济学者说《华国改革势不可挡》,甚至猜测会不会走上紫笨主义呢?
只是大姐的精神劲已经很差了,林若云便挂掉电话不再打搅她。
看看时间,两人决定打下一个电话,希望在徐老那能解惑。
徐老听完林若云的问题,先是回答了那个尖锐的问题,“当然不会。那是西方的舆论武器,它们就是喜欢这样,要不把你丑化成大魔鬼,要不就是把你划为一个阵营的小弟。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独立自主,什么叫尊重。”
“至于你姐姐描述的那些啊……怎么说呢,并不是不让改革了,而是需要放缓速度,让大家来适应,更好的理解改革,而不是瞎搞。
这几年经济企业改革声势浩大,投进去的钱源源不断,但收效甚微。上头派人下来查,才发现有的人乱搞,项目重复,生产计划杂乱,目的呢就是为了捞钱。
所以上面急忙踩了刹车。
这就好像你拼命做衣裳卖,踩缝纫机踩太快,踩出火星子快要烧着裤腿了,所以你不得不停下来先把身上的火浇灭。”
“新政策的出现就是为了去解决当下的问题。”
林若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老师。谢谢您。特区那边也受到了影响吗?”
大哥二哥都在鹏城工作呢,不知道会不会被影响。
“鹏城啊,那可是处在风口浪尖呢。去年有同志去参观,结果到了晚上就趴床上痛哭,说咱辛辛苦苦搞了几十年,一朝解放回从前。还说特区除了国旗是红的,其它都变色了,已经没有社会主义的味道了。”[2]
林若云刚听到这话时觉得很好笑,很难想象老成持重的干部们伏床痛哭的场景,但随即又为他们的赤诚之心动容。
“那结果呢?”
“后来啊,特区的同志们也要辩驳啊,咱们当然还是同志。
不改革,群众吃不饱啊。你晓得闽省吧,那里山多地少粮食吃不饱,工业极不发达,建国至今只有一条铁路,不改革怎么让大家吃饱穿暖?
闽省位置好,又有不少侨胞回国投资,这是优势,要好好利用。
况且市场经济只是一种手段,紫笨主义和社会主义都可以搞,它并不是区分两者的根本标志。[3]只要还是人民当家作主,咱们的大地就始终是红色的。”
徐老说得斩钉截铁,这也是他们这代人心中最坚定的信念。
“孩子啊,你们要对国家充满信心。曾经有比现在更难的时候,都能挺过来,如今这小风小浪,又怎么会克服不了?”
林若云虚心受教,“嗯嗯,老师我们明白了。”
看来确实是在外面呆久了,被米国的花花绿绿扰乱了心绪。
她有些想早点回国了。
人心易变,尤其是在浮躁环境的影响下。
徐老说特区的变化大,在特区的人也一样,很多人从内到外都变了。
鹏城成为特区后,这里就来了许多勇敢的闯路人。
有的依旧老实本分,拒绝了外界干扰和诱惑,安心挣钱,比如郑立强。
有的携家带口,在养家的重担下,激发出精明能干的潜质,挣到了大钱,比如陈爱军和林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