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扣着江琮的手腕:“席上怎么不说话?”
江琮轻瞥她一眼:“夫人不也没说?”
“我在吃东西!”
“巧了,我也在吃东西。”
泠琅哼了一声,对于同床共枕一事,她其实早已习惯,无非就是冻冻炕头,扯扯衣带,江南这一趟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这毕竟是侯府,少了那份天高皇帝远的无拘无束,再同他呆在一个帐子中,便觉得有些怪异。
她轻轻一笑:“以后夫君若要溜出去偷鸡摸狗,就逃不过我的眼了,有什么事也别想瞒过我。”
江琮也笑得非常温柔:“同样的话送给夫人,若今后夫人想传什么信,递什么话,我也是会发现的。”
泠琅眨了眨眼:“我听不懂夫君在说什么。”
江琮温声:“那就好好想想。”
“哼,我是让黄公子替我给玉扇公子传了信,那又如何?”
“原来夫人早就打定主意去雁落山,和邓前辈会一面。”
“没错,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这跑一趟。”
江琮声音很轻:“原来我体谅夫人车马劳顿,只是多此一举了。”
泠琅微微一顿,她转头望着身侧表情淡淡的青年,半晌没说话。
江琮目视前方:“看我做什么?”
泠琅回过头:“没什么。”
穿过一条伴着竹声沙沙的青石路,便是熹园。
阔别一个半月,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池边石桌石凳依旧,只是离开时开得正好的胭葵和茉莉,已经看不见了。
众人忙进忙出地搬东西,泠琅帮不上忙,只有在园子中看景。
她站在水边,望着那丛不见花朵的茉莉,来了点悲春伤秋的做派:“花已不似,人却相同。”
江琮的声音清清润润地传来:“花有再开——”
迟迟没有下文,泠琅候了片刻,不由转身看过去。
只见青年换了身浅云白,坐在石桌边上,右手一如既往地捏了个茶杯,左手懒散地搁在膝头。明明是落拓随意的姿势,由他做来倒是十分清雅写意。
他眼神轻而淡地落在她脸上:“人亦不同。”
泠琅于是又盯着他,直把对方盯得偏过头去,才负着手慢慢离开。
那厢,红桃很快来禀告,说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请世子和少夫人入内。
泠琅便一路走过去,穿过回廊,楼边的美人蕉还在开,门口挂着的竹帘仍有香味。步入屋内,望见那帐帘的雨过天青色,便莫名生出些念经的冲动。
江琮在她身后凉凉发问:“夫人在想什么?”
泠琅说:“我在想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
江琮微微一哂:“夫人很怀念我卧床的那段日子?”
泠琅默了默,说:“也不是非常怀念。”
“只有一半怀念?”
“差不多吧。”
“如此。”
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让泠琅心里也莫名其妙起来,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明明双方还是像从前那般口蜜腹剑、装模作样,但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晚些沐浴的时候,她浸在水里,摸着腰上已经快好全的伤口,仍在想这个问题。
江琮说“原是我多此一举”的时候,她为什么第一反应有点心虚。
江琮说“人已不同”的时候,她还真认真想了片刻,是谁如何不同。
至于,他问“夫人很怀念我卧病在床”的时候,她原本可以痛快地回答:是很怀念。
但话头转了个弯,下意识就改了口。
虽然改口后大意差不离,但那已经反映出些许真实。
泠琅咬着手指,惊魂未定地想,难道她入戏太深,把自己骗了进去,开始舍不得这个王八夫君了?
她不是傻子,情爱之事也不迟钝,可以一眼看出顾凌双对杜凌绝的心思,也能察觉苏沉鹤某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
至于王八夫君——生得有姿色,剑也很合她心意,大象台下她几乎收不住手的时候,他及时给予了安抚与镇静,虽后来二人没提起半句,但她一直都记得。
毕竟那是第一次,她主动脱离了失控状态,而不是力竭之后昏迷才遏止。
哦,更别说,后来几经同生共死,重伤后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因此生出些不可说的情愫,十分正常。
原来是这样!
想通了这一层,泠琅陡然放松下来,她惬意地靠在浴桶上,于氤氲水汽中眯着眼,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当务之急是白鹭楼那边,顾长绮的线索已经断掉,她得再去一趟,问还有没有铸师的其他消息。
其次便是青云会。周厨子称,匕首是造给青云会某成员的,江琮那时在玩泥巴,对此所知有限。若要查探,得从其他分舵主入手。那个神出鬼没的臭秃驴便是可以问询的。
铸剑谷在江南,当年或许同江南分舵逃不开关系,更别说寂生屡次提起刀者,定是知晓什么秘辛。
最后,便是伶舟辞。对于这个师父,泠琅的感情颇为复杂,她们的关系不像师徒,更像首领与下属,如今她拼尽全力逃脱了这一层关系,已经拥有了和伶舟辞平等对话的机会。
天下第一盗,可并不仅有偷东西的本领。她让黄公子去找邓如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伶舟辞也。至于借此打听江琮的师父,不过顺带、也是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