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休息的卧房有两间,一间是阿落的,泠琅不愿意打扰,她把另外一间安排给自己和江琮。
至于寂生,就让他睡在白日里吃饭用的小厅。
寂生十分认命,没说什么废话,泠琅在去打水沐浴前对他重复了几遍:“大师,能者多劳,您晚上在外间注意着点。”
寂生说:“有事大师,无事秃驴。”
泠琅柔声:“秃驴,能者多劳,您晚上在外间注意着点。”
水井离这里并不远,只需要拐一个弯,走尽那道灰色矮墙。泠琅提着水桶,很快便看见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
榕树底下有井,也有人,并且全是男人。
她的脚步在看清树下景况之后迟疑了一瞬。
那几个排着打水的男人皆是身披兽皮,露出或干瘦或有力的臂膀,他们围着水井闲谈,声音很大。
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很轻易便发现站在墙边的少女,他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
其他男人有所察觉,也纷纷望过来。
一时间,泠琅立于所有视线的交点,那些审视的、探寻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将她包裹在其中。
他们一点也没有收回的意思,好像这样盯着一个陌生少女是天经地义。
泠琅反倒不再迟疑,她将木桶放在脚边,手臂环绕在胸前,淡淡地迎上那些视线。
有人发出笑声:“女人。”
有人冲她嚷嚷:“怎么不过来?”
“外乡女人原来是这样的——”
他们说话很有当地口音,虽然这和官话有共通之处,但仍需要反应一下才能听懂。
泠琅不打算回应,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没有退缩,也没有被激怒。
有人按捺不住,走上前来。
泠琅望着他。
“外乡人,”他兴奋地笑着,“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男人呢?”
他凑过来的时候,泠琅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熏人油臭。
她没有说话。
男子以为这是出于胆怯,他咧开嘴笑:“你男人是腿断了那个?他真没用,只能让你来打水。”
“阿落的房子不好,连鸡都没有一只,阿部让你们在那里,不好。”
“可以来找我,我有很多食物和药,但是,”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脸,“只能你一个人……”
泠琅躲开了他的手:“阿部是谁?”
对方又摸上来:“就是白天和你们说话的人,他是泽布的首领。”
泠琅侧身再次避过,她忽然问:“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女人?”
水井边上的人看到这场交锋,发出几声稀稀拉拉的嘲笑,男子似乎觉得丢脸,面上闪过恼怒:“因为泽布的女人,不像汉人女子那么不听话。”
他张开双臂,猛地扑上来。
泠琅已经没什么耐心,她身形一掠,跃上身边矮墙,男子扑了个空,一头撞到墙上,砰地一声响。
水井边的男人们大笑起来,男子扶着额头起身,气急败坏地再想来捉,却被一声喝问生生止住。
“蓝古,你在做什么?”
众人鸦雀无声,泠琅闻声望过去,只见长路尽头缓缓走来一人。
高大,黝黑,脸庞如刀削般坚硬,身上金灿灿的虎皮于暮色中仍然引人注目。
是他们口中的阿部。
名唤蓝古的男子已经不敢动作,他僵立在原地叫了声:“阿部,我……”
阿部停在五步开外,他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蓝古垂着头,一声不吭。
阿部鹰隼般的视线扫过噤若寒蝉的男子,又在井边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泠琅脸上。
泠琅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阿部望向蓝古,沉沉道:“这才是第一日。”
蓝古闻言,全身仿佛松懈下来似的,僵硬顿时化解。他鞠躬行礼,沿着路飞快地走了。
消失前,还远远瞥了墙上的泠琅一眼,得意而轻佻。
余下众人依次打了水,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只有阿部停留在原处,似乎在等着泠琅动作。
泠琅跳下墙,两步走到井边,哗啦啦地摇着辘轳。在水声中,她听见身后传来足音。
阿部站在她后面,居高临下地道:“你见过阿落了?”
泠琅说:“是的。”
她以为这人想说什么,结果直到沉甸甸的桶被拉上来时,他都没再说一个字。
当她将桶提到手里,阿部才意味声长地说:“她曾经和你一样,也是个不听话的外乡女人。”
泠琅猛然转头看他。
阿部露出笑:“但她现在已经很乖巧,是不是?”
泠琅直接问:“她也是外面来的?她来了多久?今年多大?”
阿部没有回答任何,他只用那双兽一般的眼睛将她望着,傲慢而从容。
泠琅已经有点烦躁,她转过身刚想说点什么,结果水桶磕在井口,提把湿润,她手一滑,桶便直直往下坠——
她看见眼前晃过一道虚影。
下一刻,桶又被送回她手中,阿部盯着她,声音低沉:“拿好你的东西。”
水桶仍旧满,一滴未洒。
他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那桶水全数浇在了泠琅身上,她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凉,痛痛快快地在清秋深山中打着哆嗦,钻到被子里的速度也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