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经济体制下生存的工厂,政治敏感性更胜于经济敏感度。她就不信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谁敢当出头的椽子,真想被当成反面典型处理。
谁最了解你?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战友。
同样都是从社会主义阵营里出来,谁还不晓得谁的思维模式啊。
卢振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哈哈大笑还是苦笑,只能表态:“行吧行吧,我再谈谈,态度强硬点。”
周秋萍紧盯:“不行的话,我过去谈,以港资的身份去谈。港资不是社会主义国家了吧,别再道德绑架了。”
“别别别。”卢振军喊停,“我们这儿正打感情牌呢,你别过来添乱。”
虽然外面风风雨雨,但对飞机厂这种老牌国营单位而言,上上下下对苏维埃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周秋萍无所谓:“我只要能贷到款,买到飞机和车床就行。越快越好,我怕夜长梦多。”
她真正惧怕的是卢布“哗”的一下就跌了,她甚至来不及进场,继承了苏联大部分遗产的俄罗斯人就直接拒收卢布了。
快要挂电话的时候,卢振军又想起来一茬:“那个,铝地板,你看看还有什么厂要用。”
最早拆东欧厂房设备的车床和铝地板,他都按照废旧金属的价格转给了周秋萍,让她转手出去卖。
现在,当然要善始善终。
车床设备好说,长三角的乡镇企业一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状态,和欢迎进口车床。
但铝地板如此高大上的东西,就只有国营大厂舍得用了。放在其他小厂里,铺设了也是糟蹋,因为从业者的整体素质决定了他们根本没能力维护。
前面周秋萍把铝地板卖给了军工厂的程厂长,这回她准备如法炮制。
奈何老程又开始哭穷了:“买不起买不起,今年真是见鬼了,大夏天买冰箱冷柜的也没几个。倒是空调,一堆人在买。真是亏死了。”
周秋萍乐了:“这明摆着的事,前面两年透支消费了,冰箱彩电好多人家都有。空调不一样啊,空调是新鲜货,当然受欢迎。我跟你说,铝地板是好东西,上回我找李工买,你还说我不够意思,拿你当外人。现在我一有货,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然而程厂长还是哭穷,没钱,日子不好过,话里话外还想让周秋萍给她想招儿买冰箱。
周秋萍叫这位大哥给整不会了。同志,搞搞清楚情况啊,大家今天各自是什么身份。
她痛快答应:“行啊,我手上刚好有个广告公司,你要想搞宣传卖东西,我马上叫人联系你。”
程厂长吃瘪,打广告那是要钱的,他缺的就是钱。
挂了电话,周秋萍也不生气,又打给楼下的贸易公司,提醒他们再找找需要铝地板的大厂。
说实在的,因为国内金属资源紧缺,这批铝地板通过废品回收的方式进入国内后,即便当成废铝卖出去利润也相当可观,更别说这种纯度直接卖给铝制品加工厂了。
但周秋萍还是希望铝地板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咱们国家的工业产品废品率高,一方便是管理的问题,效率低下,另一方面跟客观条件也有关,没材料用就土法上马,凑合着先生产出来再说。长此以往,水平低下不说,造成的浪费也特别严重。
接电话的新人有点懵,直接问出口:“老板,铝地板谁需要啊?”
周秋萍扒拉出自己的笔记本,读给他听:“防静电的铝地板适用于电信、微电子、电力电子,医学等行业的程序控制机房、电力调度室、计算机机房以及洁净净化厂房等要求净化和防静电的场所。行了,我想到一家了,我先问问看,有消息我再打过来。”
机房,电脑,龙心科技公司不就是搞这些的嚒。
她把电话打给余成,不想后者颇为惊喜:“你还有这些?”
周秋萍也糊涂了:“我没跟你说过这事?”
余成无辜:“没啊。”
好吧,事情太多,她也搞不清楚了。况且那会儿她一门心思想的全是车间和厂房,压根没考虑其他。
想想她这都这样分门别类处理从东欧拉回来的家伙什了,照样会让明珠投暗,更别说其他被一股脑儿打包的东西了。
多少宝贝糟蹋了都不知道。
余成突然间冒了句:“我现在明白什么叫覆巢之下岂有安卵了。”
好好的工厂,也没发生啥,就因为政权的动荡变更,直接走向穷途末路。
两人一时间居然谁都没说话。
要不是周秋萍的大哥大响了,还不晓得他们要浪费电话费到什么时候。
周秋萍赶紧挂电话:“我先挂了,铝地板的事你直接联系杜仲。”
挂了固话接大哥大,打过来的人是高女士。老太太跟周秋萍确认订单:“华荣楼那边咱们不用预留份额了是吧。”
周秋萍有点奇怪:“是啊,不是你告诉我他们家自家搞了个中心厨房,不要我们的鸡了吗?”
高女士都要气死了:“那你就没再去说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做生意哪有嫌单子多的。”
周秋萍委屈死了,她忙啊,从深圳回来后,她一直脚不沾地忙到现在都没歇,她哪里还顾得上华荣楼。
况且她一带着气,感觉上赶着不是买卖。作为供货商,她已经把能替客户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可客户非要贪大图全好大喜功,她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