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迟来的肯定。
那一瞬,林以柠才真正和过去的二十二年彻底和解。
她其实从来都是在意梁琴的,在意梁琴对她的态度。她终于确认,她没让梁琴失望。
*
梁琴过世的那个秋天,林以柠大学毕业,她没有选择继续读研或规培,而是填了一张山区支教的申请表。
支教的地方在西南的一个小山村,名叫岳平村。
这里群山连绵,交通极为不便,早年的山民们盼望有一天天堑能变通途,才有了「岳平」这个名字。
林以柠始终觉得「岳平村」这个名字很熟悉,直到她在村长的带引下,遇见了曾在京大附属医院看病的木古和阿布叔。
当初那个病恹恹的木古如今看起来气色不错,人也壮实,他依旧说著蹩脚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林以柠坐下。
木古用衣服袖子给林以柠擦了木凳,才牵著一个大著肚子的女人走出来。
「小林老师,这是我媳妇儿山玥。」
女人皮肤有些黑,却温婉漂亮。
木古就要当爸爸了。
那一瞬间,林以柠才真的意识到,晏析当初的坚持是多么的有意义。
阿布叔老泪纵横,一边给林以柠端来当地特色的苦荞茶,一边说:「小晏医生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
这是林以柠离开京市的第三年,也是离开京市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提起晏析。
木古还说,前段时间他媳妇儿害喜,他专门去咨询了小晏医生,小晏医生说,这是孕初期的正常现象,在四个月后基本都可以缓解。
林以柠低着眼,想到晏析被问孕吐的样子,眼底氤氲出伶仃的笑。
阿布叔问:「小晏医生现在是在哪个医院当大夫啊?」
林以柠哑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几年,她主动屏蔽了和晏析有关的所有消息。
阿布叔「哦」了声,又道:「在哪家医院也没关系,小晏医生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林以柠点头,「是,他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大山里的生活多有不便,但有了木古和阿布叔的照拂,林以柠的支教生活也过得并不算太难。
只有一次,村里的一个光棍打起林以柠的注意,木古抄起家里的𨱍头就冲进那人的家里,将人打了一顿。
木古告诉村里的所有人,谁再敢对小林老师有一点不好,他木古第一个就不答应。
之后,为了安全考虑,村长让林以柠住进了木古家。每天傍晚,木古或者阿布叔都会去学校接她。
有时候林以柠没课,就在家里教山玥读书、识字,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唱歌、画画。
空闲的日子多了,她还会跟木古学些防身的拳脚本事。
木古说她学的很好。
林以柠笑说:「都是花架子,但可以唬人。」
2019年中,林以柠结束支教,申请了英国的一所大学,攻读公共健康和保健方向的研究生,这是她在梁琴病情恶化之后就打算好的,她想换一个方向,做临终关怀。
11月份的时候,因为学籍上的一些事情,林以柠回了一趟苏市。
那一年的11月15日,意大利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在国内重映。
返回伦敦的前一天,林以柠买了一张电影票,独自一个人去看了这部电影。
主人公1900在舷窗惊鸿一瞥的那一瞬,PlayingLove流淌而出,林以柠坐在偌大的电影院里,泪流满面。
1900的一见钟情,也是林以柠的一见钟情。
从电影院出来,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以柠从包里拿出伞,冷灰调的伞面撑开,遮了如珠的雨滴。
身边有人问林以柠,荆南街怎么走,林以柠转身,往右手边的方向指了指,「您从这边一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右转。」
身侧,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经过,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冷白调的指骨捏著一柄黑色的大伞。
林以柠转过身,微顿之后,又恍然往身后望去,电影院的门口空空荡荡。
影院的1号厅里,灯光暗下,偌大的影厅被包了场,只服务于一位客人。
屏幕上定格著蔚蓝色的大海,书著:The Legend of 1900
影院的经理已经等在门口,见到来人,连忙迎了上去,「小晏总,您这边请。」
*
林以柠来英国的第一个圣诞季,是和室友伊娜一起度过的。
伊娜是个法国姑娘,混了四分之一的亚裔血统,有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活泼好动,像个清透的精灵。
两人搭乘地铁到查林十字火车站,伊娜告诉林以柠,来伦敦三年,每年她都会去特拉法尔加广场,在圣诞集市淘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天色将暮,广场上人流熙攘,集市小车装点了亮灯的槲寄生花环,售卖著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和圣诞美食。
林以柠在一个悬挂著木雕铃铛的小摊前停了下来,巴掌大的动物木雕,栩栩如生,下面坠著一个音色的铃铛。
摊主是一个亚裔老人,见到林以柠,切换了一口流利的中文,「漂亮的东方姑娘,买一个吧,圣诞小鹿会保佑您和您的爱人平安幸福。」
林以柠捏著鹿角的指尖微顿。
从集市走到广场中央的圣诞树,二十多米高的挪威云杉上挂著圣诞彩灯。周围嘈嘈杂杂,伊娜拉着林以柠的手喊道:「中国是不是也有新年祈愿的习惯?我们一起来许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