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会散发出那样奇怪的味道。
掌柜看着远处的库房,道:“不过是一些炭火罢了。”
“与炭火味道不太像。在下闻起来,倒更像是……”沈蔓冥思苦想,“……打铁铺里常有的炉火味。”
掌柜低着眼,并不与沈蔓对视,“先生是读书人,对圣贤书了如指掌,可对炭的种类怕是了解不多,想来先生是闻到了自己不常闻的炭,这才觉得不像。”
沈蔓总觉得不对,“在下非是要窥探,只是方才那味道,确实不像炭,更偏向于明火……”
项承昀便道:“先生若好奇,不若去看一眼。”
掌柜的立刻道:“不可!”
似是觉得自己失态,掌柜的尴尬一笑,“那些不只是钱庄冬日所需,更有其他商铺与高门大户,都将炭存储在这。若将这些客人存储之物随意展示给他人,那小人这钱庄,还怎么开得下去?”
沈蔓想了想,行了一礼,“是在下唐突了。”
听她松了口,项承昀道:“若无别的事,孤就不多打扰掌柜生意了。”
掌柜明显松了口气,语气都诚恳了不少,“小人恭送殿下。”
*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沈蔓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抬起头了。”
方才为了降低存在感,她一直都微弓着背,实在是不大舒服。
“很难受吗?”项承昀问。
“还好,就是后背和颈部有些不适。”沈蔓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殿下方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嗯?”
沈蔓抿嘴笑道:“就是有些没想到,殿下也会故意找茬。”
“对付这些胡搅蛮缠的人,你得比他们更胡搅蛮缠。”项承昀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腰,从车座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叠薄被,递给沈蔓,“靠着它,舒服些。”
沈蔓有些惊讶,“殿下竟然也会在车上准备薄被?”
“为何不能?”项承昀笑了笑,“就算是殿下,也是会冷的。”
这话不知为何,却让沈蔓心中微微一动。
伸手接过棉被,垫在身后,连摆歪了都没发觉。
她突然在想,自重生后,她对于项承昀的所有看法,真的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沈蔓想起前世时,自己与项承昀那极少数的几次相见。
从嫁入东宫开始,就有很多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提醒过她,让她离项承昀越远越好,在他们口中,项承昀的行为举止根本不似常人,倒像是得了疯病。
可沈蔓并不这样想。
那时候东宫之中还算平静,也无一些奇怪的声音,要说不同,也只是相比较将军府沉闷压抑了些。偶尔几次,沈蔓在东宫遇见项承昀,也曾悄悄观察过他,觉得他与传言中并不一样。
彼时的他看起来,只是个没有人愿意靠近的、一个格外孤独的人罢了。
就像常年被囚在东宫的她一样。
那一年的大年夜,沈蔓在将军府吃过了饭,又被萧云岚塞了满怀的话本和饴糖,心中格外高兴,就连穿过连灯笼都没点的东宫,也没有将她的喜悦减去分毫。
沈蔓就在这时候遇见了项承昀。
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微垂着头,与墙角的红梅静静相望着。
沈蔓想了想,走上前道,“殿下穿的这样单薄,不冷吗?”
项承昀神色冷漠,看了一眼她怀里的话本,“那是什么?”
沈蔓低头看了看,“话本呀!殿下喜欢看吗?”
“不喜欢。”
沈蔓又问,“那殿下可有喜欢做的事?”
“如果你问的是像看话本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那就没有。”
“这怎么能算毫无意义的事呢?至少在沉浸在其中时,感受到的那些快乐,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呀。”
项承昀沉默了一下,“快乐本身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那是因为殿下不快乐。”沈蔓小心展开手中的油纸袋,笑着问他,“殿下,吃糖么?”
项承昀摇头,“孤不爱吃。”
沈蔓主动上前,放到项承昀手里,“殿下都没尝过,怎么知道自己不爱吃?”
项承昀捏着这小小的糖丸,轻轻皱起眉,似是有些不耐。
沈蔓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是甜的,很好吃。”
她说了这句话后,项承昀似乎顿了顿,慢慢地将糖放进嘴里。
沈蔓问他,“甜吗?”
项承昀摇了摇头,又迟疑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沈蔓忍不住笑了笑,“殿下要是早点过来,还能尝一尝我做的梅花酥。别的糕点我总做不好,只有这梅花酥,味道特别好。不过这个饴糖也很不错,我这里还有好多,殿下想吃了就来找我。”
项承昀却又摇了摇头。
沈蔓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道:“殿下吃了糖,就笑一笑吧。”
项承昀没有笑。
项承昀很少笑。
他只是看着沈蔓,“为何吃了糖就要笑?”
沈蔓想了想,“殿下吃糖的时候,开心吗?”
项承昀道:“孤不知道。”
这话倒是将沈蔓难住了。
见她不语,项承昀又道:“那你呢?”
“我当然是开心的呀,”沈蔓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低眉浅笑,“这些东西本身已足以使我快乐,可因为它们是在意我的人赠予我的,所以我感受到的快乐便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