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装着刚盛出来的鸡汤,和一个海青色的小碗。
她空出手敲了敲门,听见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
祝苡苡推门进去,孟循坐在案桌旁看他养伤期间积累下来的公文。
他神色专注,面容清癯,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将他衬得越发温润。
恍惚间,祝苡苡觉得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
书房侧边的窗,是半开的,早在她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孟循便有所察觉。
他分明在看着公文,可原本平静的心,却被那自顾自的女人扰乱。
孟循将案牍都朝旁收了些,分出几缕注意瞥着不远处的女人。
她从端出的汤盅中舀出一些来,盛在一个小碗里。
比起几个时辰前刚见的时候,添了几分温婉气息。
祝苡苡装好了汤,孟循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她缓步过来,将海青色的小碗放在他桌案旁边,“忍冬炖的汤,我尝过,味道不错。”
她亲昵的态度,让孟循眉心微蹙。
他只从墨石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有一位出生商户的结发妻子。
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与自己最厌恶的商户结亲。只要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出身商贾之家,他心底的厌恶之感,便几乎抑制不住。
他父亲便是被奸猾的商人设计才落得那样的结果。
商人重利轻情,多非良善之辈。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孟循将公文放在一边,冷冷看着面含笑意的祝苡苡。
“你有何事找我?”
祝苡苡扶着小碗的手一顿,笑意也僵在嘴角。
他乜了眼那海青色的小碗,“晚食用得多了些,倒是可惜忍冬炖的汤了。”
他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喝的。
祝苡苡心里酸涩,说不出的难受,其实她料想过孟循会对她这样冷淡,可实实在在的经历,却又和料想的感觉全然不同。
她挤出些笑,“你前些日子受了伤,喝些汤养养……”
察觉到孟循审视的目光,她心兀的一紧,想好的说辞,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深更半夜来找我,除了送汤,还有什么事?”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眉心朝下压,好像只要她说没有什么事,他便会让她离开。
祝苡苡狠狠地掐了掐手心,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我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问夫君的,你带来的那位鸢娘姑娘,打算如何处置应对?”
“她暂住在这里,待着便是。”
祝苡苡将手背在身后,手攥的发抖,面上却依旧端着笑,“我晓得夫君要将她留下,既然将她留在了家里,那吃穿用度,又是什么待遇?就比如衣料钗裙,我瞧着,鸢娘今天穿的衣服,应该是几年前苏州的款式了……料子虽好,但毕竟不是时兴的样式,与鸢娘的气度也不甚匹配。”
见孟循只看着她没有作声,她便继续说着。
“吃穿用度,便还有吃这一样,像是日常供给的糕点果子,鸢娘又需要些什么?雪花糕、软香糕、合欢饼,还有苏杭一带有名的百香糕和金团,她出身苏州府,应该会更喜欢这两样吧?夫君你……”
孟循拂开桌上的案牍,陡然倾身过去,“祝苡苡,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在试探我?”
他目光如炬,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叫人不敢逼视,她兀地有些心虚,将头偏过去,嘴唇微微发颤。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孟循。
冰冷,没有半分温情,像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扼着她的咽喉,越攥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我没有。”
“你有,这些话,你大可不必直接来问我,而你选择来问我,原因无它,你想试探我对鸢娘是什么态度,是否想将她留在府中,亦或是纳她为妾,对么,祝苡苡?”
孟循冷笑着,果然是出身商户的女子。做任何事情都有算计,一个鸢娘而已,当真怕影响她正妻的身份么?
祝苡苡红了眼眶,讷讷地看着他,“孟循,你当真这么想我?”
第18章
夜风轻拂,银辉映檐。
一片安静沉寂,仿佛刚才摔门而去的人从未来过一般。
扃牖吱吱呀呀的撞着木槛,分明是细微的响动,但因为周遭太过安静,这声响像是被刻意拎出来似的,尤为突兀。
孟循却并未在意,手中擎着最后一碟案牍,耐着性子看完后顺手整理了桌案。
随即,他瞥见了那放在桌案一角海青色小碗,里头的汤早已凉透了,半点热气都无。
孟循眉心微蹙,兀得想起那双衔着泪的眼,可怜委屈,像是受了多大的磋磨似的。
可他不过就是将事情挑明而已。
他是这么想的,但心里的烦闷却未曾削减。
“竹青进来。”
沉默靠在墙边的竹青拔步往里而去。
孟循睨了眼桌上摆着的朱漆描金托盘,“倒了,送回去。”
竹青张着嘴,自下而上看着孟循,他踟躇着像是有话要说,可瞧见孟循那毋庸置疑的态度,下意识噤了声。
自从大人失忆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性子冷了话也少了,除了待那位外头来的鸢娘还有几分好脸色之外,对阖府上下其他人都冷漠极了。
这样的孟循,叫竹青觉得陌生,也不敢再同以前一样,在他面前置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