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龙岛上,一头小龙正在努力破壳。
龙族子嗣艰难,每隔万年才能诞生那么几头小龙,岛上的所有成年龙都立在陡峭崖壁上,屏着呼吸,为那颗珍贵的龙蛋祈祷。
日月交替了三次,龙蛋只裂开了一条缝隙,小龙却已经失去了力气。
龙蛋不动了,围在它身边的母龙收起翼翅,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在岩石上砸出小坑。
混沌之镜另一边的造物主随手隔空拂过龙蛋,下一秒,半块蛋壳脱落了下来。
龙蛋再次晃动起来,幼龙仿佛被激发了求生的意志,两天后,终于撞开了那道对于她来说过于厚重的壁障,先出来的是角,然后是翅尖、爪子,最后整个身体都脱离了桎梏。
这是一条水龙,浑身都覆盖着奶蓝色的幼嫩鳞片刚破壳的幼龙还很虚弱,她晃晃悠悠站起来,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还覆盖在她眼睛上,让她不能视物。
她还看不清任何东西,却本能地知道如何进食。年幼的小龙咬着自己的蛋壳,细弱的咔嚓声让围观的成年龙忍不住发出喜悦的长啸。
这是对幼崽的爱,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生命的延续。
神并没有开口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
镜中画面一转,换到了冬日的人类村庄,耀眼的太阳为人间带来了罕见的暖意。
褐发的高大青年拖着一头死去的棕熊,艰难地走在山路上,他的肩膀上挂着弓箭,鼻尖上挂着几滴汗珠,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白雾。
熊爪撕裂的棉衣挡不住浑身的血肉模糊,每一步的足迹都沾染上了几滴浓烈的红,其中不只有猎物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越过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小心地进入了自己家的院子。
不想惊扰生病的妻子,他的动作放得又轻又缓,耐心的等待炉火消融了满身的寒气,他才敢靠近病床,攥起妻子消瘦又纤弱的手。
他用轻松的口吻说:“萝拉,我猎到了一只棕熊,城里的老爷们喜欢它的皮毛,我们剥下它就有钱请祭司看病了。”
女人并没有回应他,她闭着眼,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到宛如屋外的雪。
神殿的祭司来了又走,每一个都怜悯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妻子停止了呼吸,而他却无能为力。
白天太阳升起,青年平静地埋葬了妻子,从此再也没有踏出村庄半步。
弓箭落了灰,箭矢失去了光泽。
没过几年,他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带着妻子去世以来的第一个微笑,从容地走向了阔别已久的爱人。
混沌之镜的所有画面都消失了,神殿变得寂静无声。
“人类用什么衡量爱?”神自言自语般问道。
他说:“也许是……离别后的痛苦与思念。”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与神会迎来如此漫长的离别,漫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绝望。
岑寂动荡的精神海再无波澜,绝大多数记忆已经融入其中,却带来一阵连绵不绝的疼痛。他甚至不知道是哪里疼,也许是心脏,也许是灵魂,无法忍受也无法摆脱。
他突然笑了。
这就是他设定好的最后一环——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人生被人操控愚弄。
而他不能责怪任何人,因为幕后黑手正是他自己。
哪怕再来千百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他不惜一切都想要找回的神。
第89章
如伴梦所说,他的确不会与岑寂争夺这具人类身躯。
他彻底消失了。
临走之前,他从时间维度上把自己切割成两半,以过去的自己为引,燃尽每一缕随时间沉淀的无望思念,将来自更高维度的桀骜记忆驯服成温顺的绵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伴梦轻声说。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神灵梦境中的缥缈云烟,没等被人看见,就已经消散在风中。
属于伴梦的情绪被尽数敛去,记忆碎片变成了一个个洁白无瑕的光球,安静地悬浮在精神海里,等待主人逐一查看。
岑寂沉默了几个呼吸,还是伸手去接触这些记忆碎片。记忆轻而易举地被他吸收,所需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头晕片刻。
他看到了更多细节,也知道了伴梦为什么选择离开。
伴梦只是不敢面对。
伴生物本可与神明比肩。
他们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和创世神的偏爱,所有生灵都会发自内心地尊敬爱护神明的伴生物,就如同看到至高无上的造物主。
整个世界都是伴梦星烁的摇篮,他们会永远无忧无虑,单纯快乐。
是伴梦亲手摧毁了所有希望。
毁灭之力一旦唤醒,就再也无法回头,当痛苦和绝望的火种燃尽,他也将随之陨落。
对神明的爱意也在逐渐达到顶峰,如果崩坏程度被神知晓,就有极大可能迎来最终处决。
倘若神对他心存怜悯,愿意为自己伴生物留下一线生机,分裂了本体的他却还承担着世界的诅咒,只能慢慢被神遗忘。世上将没有人知道,造物主的身边曾经存在过一颗小小的暗蓝星辰。他总是浅唱着轻柔的歌,用充满眷恋的目光凝望着神。
愿望让伴梦走向了最正确的路,他却在这条路的尽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