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禧殿的宫人其实猜错了,赵蘅玉并不是在为魏国公府的陈世子郁郁寡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抵了太阳穴,轻蹙着眉,回想起她那模糊的梦。
赵蘅玉自小就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昨夜,那梦又出现。
梦中的她是十年后的模样,新帝登基后,宫里愈发寂寥了些。
赵蘅玉不知道原委,只依稀知道新帝上位之前,干了许多手足相残的事,曾经将许多人困在殿里,用一把火烧红半面宫墙。
赵蘅玉是活下来的漏网之鱼。
她紧闭了长春宫门,一个寡居的公主,长久地居住在宫闱。
一日,细雨微微,承禧殿阶上落满了梨花,赵蘅玉弯腰去扫,新帝竟然隔了梨树在后面望她。
赵蘅玉手一抖,扫帚应声落下。
之后,新帝时时过来看她,似乎打算在唯一活着的姐姐这里寻求一点慰藉。
梦中新帝对她做了些什么事,赵蘅玉看不清楚,只晓得浓稠的黑夜后,她的宫女燕支会戚哀地看着她。
赵蘅玉牛乳一般的肌肤会生一些细密的暗红痕迹。
在梦中,她似乎总是穿着有高高领子的衣裳。
新帝来承禧殿愈发勤了……
新帝似乎对她这个唯一的姐姐很是依赖,大约他终于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
赵蘅玉后来忍不住问他,当初同室操戈,不留情面,可曾后悔。
新帝笑道:“若当初早些遇见阿姐,朕也许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每到这个时候,赵蘅玉都会醒来。
对于梦中的情绪,赵蘅玉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她对这离奇的梦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梦中的新帝叫赵珣,而她并没有一个叫赵珣的皇弟。
但是她长到十岁的时候,忽然听说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六皇子,父皇为他赐名,珣。
到了赵珣回宫的那一天,赵蘅玉借口放风筝,跑到了东华门。
羸弱苍白的小孩手上拿着她遗落的风筝,递给她,乖巧叫她:“阿姐。”
赵蘅玉接过风筝,发现大蝴蝶风筝从中断裂成了两半。
她不在意,忽然想起梦中的赵珣对她说的话。
——若当初早些遇见阿姐。
赵蘅玉发觉赵珣秉性不坏。
赵蘅玉不想赵珣成为梦里的那个屠戮亲族的暴君,她觉得,或许她可以拯救他、改变他,在他年幼本性良善的时候。
赵蘅玉决心从此护住他,也因此开始了姐弟两人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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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走进稍间之前,在心里想了一道要说的话,要先告诉公主六殿下回来的事。
公主见了六殿下,自然心情会好,心情好了,再烦人的事,也显得不那么烦人。
燕支打起毡帘,露出笑模样,道一声:“公主,听人说六殿下从学堂里回来了,六殿下多日不见公主,定是想念得紧,只怕紧赶慢赶,一会儿就要来承禧殿了,公主,不如快些传膳,用完膳后,再好好和六殿下说会儿话。”
听了燕支说到赵珣,赵蘅玉终于转过了脸。
燕支含着笑看她们的公主,上穿玉色绉绸袷袄,下穿白杭绢画拖裙,腰肢软软从靠椅上抬起来,往她看了过来。
端的是一个娇媚无双的美人。
赵蘅玉道:“阿珣回来了?”
燕支点头:“方才打听的消息,人虽已经到了后宫,应当先去要拜见皇后娘娘,公主不必着急。”
赵蘅玉轻轻点头,片刻后说道:“若阿珣住在长春宫就好了。”
燕支没有搭话。
四年前,六皇子赵珣回宫,的确是住在长春宫的。
据说公主一见了六皇子便心生喜爱,于是央求了圣上要让母妃嘉贵人收养了他。
圣上一时没有决断,六皇子便在长春宫住下,姐弟两人更加亲近。
姐姐对弟弟怜爱照拂,弟弟对姐姐敬慕尊重,满宫无人不称道的。
可圣上后来却将六皇子记在皇后娘娘的名下,六皇子自此搬去了坤宁宫。
即便如此,徽宁公主和六皇子的亲近依旧不减分毫。
燕支伺候赵蘅玉用了膳,等了许久,六皇子还没有登门,燕支心中不由得暗自焦急。
燕支望见廊下人影一晃,她走了出去。
是乾清宫的太监来到了承禧殿。
太监对燕支说:“姑娘,圣上让徽宁公主快些过去,那些个公子们正在作诗呢。”
燕支躬身见礼,道:“公公先下去喝口茶,我这就请公主过去。”
燕支心中惴惴,待乾清宫太监走远,她心神不宁地看了一眼天边。
晌午时候的大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怎么六皇子还没有来看她们公主呢?
燕支又打起毡帘走了进去,她说道:“公主,六殿下许是被事绊住了,现下时候不早,圣上派人来请公主去乾清宫,公主便先去乾清宫吧。”
赵蘅玉轻皱了眉:“阿珣课业繁重,一月才回一天,时常一天也难待满,要我去相看那些个才子,平白耽误我见阿珣。”
燕支见赵蘅玉拧了脾气,她不好劝,只能讪讪站着。
赵蘅玉忽然说:“代我向那公公说一声,向父皇告一声罪,就说我病了。”
她捏着帕子,咳嗽了两声。
燕支无可奈何,只得照她吩咐去了。
乾清宫太监听了燕支的话,也没有摆脸子为难,他笑道:“圣上最宠爱公主,哪舍得怪罪,姑娘千万让公主养好病,莫让圣上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