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跳, 只是下一刻,便恢复如初。是不是思慕赵潜还不至于分不出来。
整个东宫与她有干系的只是他而已, 不挂怀他还能挂怀谁?
他容色稍霁,看也没看青蕊:“去寻梅忆自行领罚。”
青蕊由始至终没吭一声, 梗着脖子叩首告退。
凝白险险蒙混过去, 不太敢在他身边呆,于是嘴巴很甜地说多谢殿下圣裁,就想偷溜。
“站住。”
凝白竟从慢条斯理的两个字品出秋后算账的意味。心肝发颤, 这不对啊!
她忐忑转过身, 待会儿是跪地求饶还是胡扯狡辩……
“冲撞于孤, 你说该怎么定罪。”太子语气凉凉。
脑子一空, 两者皆抛,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我还没说你冒犯我呢!我又不是故意冲撞, 但你、你那么轻佻, 在我们江湖叫流氓臭不要脸!”
一点就着,一如既往胆大包天。
清晨的昭明殿空荡清冷,幽淡沉香杳杳消弭,寂然到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
赵潜冷冷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孤还要向你赔礼道歉?”
凝白懵然,倒也不必赔礼道歉, 毕竟这根本是桩意外, 彼此心照不宣一笔勾销翻篇就好了啊……
“孤同你道歉。”
偌大殿中, 短短话语仿佛无尽回荡在凝白耳中, 她呆滞望着他。
她听到了什么?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同她道歉??
赵潜脸上没有窘迫与尴尬, 也没有为难的欲盖弥彰,端然冷淡。
“赔礼在案几上,自己去取。”
凝白恍恍惚惚随着他的话去到案几前,上面放着一个描金漆匣。
她抱起来,扭过头仍是呆呆望着赵潜,完全傻掉了。
真的像一只笨蛋白绒绒,也许是猫,也许是兔子,总之傻得不成样。
赵潜料到她会是这副傻样。
再如何聪慧机敏,她不过才是刚刚二八的小姑娘,云英未嫁,就算在江湖市井中摸爬滚打百无禁忌,那日的境况于她而言也当是头一遭,又怎能不羞至掩面而逃?
只是就算再如何羞,她也只是兀自难为情,想着事过境迁便回到他身边,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粉饰太平,自然没有料到会当头得到他的赔礼道歉。
甚至于她而言,这完全是想也没想过的纡尊降贵,她理应傻成这样。
赵潜都清楚,然而却并未多作解释。
这件事归根结底只能怪蔺齐的莽撞,她原本只是在好好儿的为他更衣,就如她所言,是他冒犯于她。
凝白傻傻对着太子那双依旧冷澹澹无波澜的眼眸,某个瞬间竟奇异地明晓了他的心思。
他自省过后,自觉无理,所以理应对她赔礼道歉。
就是这样纯粹,就是这样坦荡。
凝白感到手上的匣子千金重,她想到曾听过的一句话,叫“君子之风,不惧人言”,现在她亲眼见识到了。
他压根不在乎堂堂太子怎么能跟一个小丫鬟低头认错,他只凭己心。
愣神的眸子闪过刹那明辉,颇有些震惊与百感交集的感慨,当是回过了神,且明白他此举何意。
赵潜微微讶然,没有想到她会明白。
但以她聪慧通透来看,竟也算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
心照不宣,自不必多言,冷冽的嗓音都隐约上扬,“看好自己的房门,若敢叫人谋了去,你也一同领罚。”
凝白瞬间清醒:???
这什么太子啊!赔礼道歉完还恶劣警告威胁??
她登时嘤嘤叫起来:“殿下真是高看人家了呢!”
嘤嘤叫还不算,眉软眸娇,怯怯望他,“人家这样柔弱,哪有本事护住殿下给的好东西?”
赵潜竟被她望得心头一跳,连她捏着嗓子作妖都没听清。
回过神来,就听她在满口胡言:“人家看还是放在殿下这里最安全,必定不会被人谋了去,殿下您就帮人家先保管着?”
说的都是什么话!凤眸瞪她,“闭嘴!”
凝白反击成功,整个人洋溢着有恃无恐的得意,光华湛湛,顾盼神飞,她自己不觉,犹促狭嬉笑。
“好嘛好嘛,殿下不准就算啦!”
她抱着匣子佯装大度地退让,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态都十分做作,偏偏又因是她,而显出一种做作的可爱与无法言说的流转风致。
赵潜深觉她能平安活这么大也算是凭自己本事。不同她纠缠,转道:“寻个适合插蜡梅的花樽出来,随孤去东苑。”
凝白心情实在好,她哒哒哒把匣子放回原位,衣袂翻飞一溜烟没了踪影。一盏茶后,举着清丽婉约的天水碧花樽跑进来,眉眼弯弯探头探脑:“殿下!这个怎么样!”
蜡梅颜色清透,配白玉最雅,但配濛濛碧色也不错,甚至足显出冬日不该有的生机活泼。倒不愧是她的眼光。
若是搁在东宫,赵潜就准了。但送去给淑妃,未免就有些俏皮,不合长辈的气度。
凝白发觉多日不见太子,他心思好像更奇怪了,俊美脸上没有不喜,眸中也隐隐赞赏,但凝白觉出他好像想说不行。
“放下,再去挑一个。”果然吧。
凝白也没问为什么不行,颠颠儿又去库房翻箱倒柜,抱来个裂釉玉冰片白瓶。
太子这回没说什么,只径自起身负手向外去。凝白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重复过来时的路线到了东苑,蜡梅覆雪而绽,真真傲雪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