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听见李文训的声音,似乎没之前那么稳了。
为什么今天周伯父没有来呢?
姑姑说,年少时的周致臻真真是俊雅风致,难描难绘,不知是多少女儿的梦中人。
蔡昭忍不住好奇,既然如此,姑姑当初为何迟迟不肯履行婚约呢?
蔡平殊幽幽叹息,没有回答,眼神郁郁幽远。
人为什么要喜欢错的人呢?
要是姑姑能喜欢周伯父,是不是后来的遗憾都不会发生了?
和成为废人相比,闵老太婆也不是很难对付啊。
那个慕正扬,长的什么样?
是不是像他一样,高高的鼻梁,俊美的眉眼,欢喜的时候嘴角含笑,眼神温柔,气恼的时候冷笑连连,一张嘴能气的人跳脚。
“……第六鞭!”
疼到极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干裂的唇间嘶嘶的喘着气。为什么,明明痛到指尖都麻痹了,依旧能感觉到心头的酸涩发堵。
眼前金星四溢,仿佛幼年夏夜乘凉时乱飞的萤火虫。
小小的蔡昭将破皮的小手举到姑姑眼前,呜呜哭泣,“我那么喜欢小黄,它为什么要咬我,呜呜,我以后再不喜欢小猫小狗了,呜呜……”
姑姑声音温柔,“昭昭呀,喜欢不是错。倘若发觉喜欢错了,想办法改过来就是了。”
“这个世间很美好,永远别因为害怕,就不去喜欢了。”
泪水涌出,蔡昭哽咽到无声哭泣。
于是她想,实在太痛了,想些高兴的事吧——
想想五月春深时,落英谷漫天的花海;想想晚霞初上时,从镇头到镇尾的饭菜香气;想想冬雪累枝时,全家人大笑着打雪仗……
他不会打雪仗。
隆冬时节的瀚海山脉也是大雪及膝,然而他从没打过雪仗。
慕父好静,成伯年老,连十三在外学武,他没有同龄人,他的童年无多欢悦。
雪岭上时,她顽皮的塞一把雪到他后颈时,他呆呆的竟不知立刻捏雪球反击。
白雪皑皑的山头晶莹剔透,他笑起来那么欢悦,比艳阳还耀目明媚。
他不是坏人,她也没有喜欢错人。
但是,他们只能到这儿了。
背后又是一阵淋漓的剧痛。
她视线模糊,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失去意识前,她模糊的想着,希望他以后夜里在屋中留盏小灯吧。
不要强撑着害怕入睡,那样,容易做恶梦的……
“教主,咱们赶紧走吧。”易容的游观月紧紧扶住身旁高大的男人,“若叫他们发觉了,又是一阵凶险。”
男子颀长的身躯隐没在宽大的斗篷下,行动间似乎有些踉跄。
观刑的人群外围,到处都是这样打扮的江湖客,二人的行迹并未引起别人注意,何况周遭还有许多混入人群的部众。
慕清晏透过低垂的斗篷,死死的盯着被解下型架的女孩。
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宋郁之脸色铁青的冲在最前面,一把抱起了她,冲着在旁笑语的戚凌波厉声咆哮……
“教主,我们真的得走了!”游观月担忧的四下张望,焦急的不行,“教主,属下知道你担忧昭昭姑娘,可眼下不是时候啊!瀚海山脉还有一摊子事要您主持大局呢!”
慕清晏终于移动了脚步,游观月连忙扶着他迅速但不动声色的向太初观外走去,柳江峰则招呼周遭部众悄悄退出。
马车颠簸了半日,众人来到溯川之畔,那里是等待接应他们的大批人马和高阔船艇。
慕清晏走下马车,转头对游观月道:“飞鸽传书唐青与王田丰,让他们起出瀚海山脉西麓庄园中的大部人手,去支援上官浩男——如果他在反杀吕逢春的话。”
游观月一愣,连忙应声。
“还有,传书十三,叫他从戊字号地道中进去,看看能不能给胡凤歌收个全尸。”
游观月本有些迟疑,见到自家主君淡然凝视的眼神,忙拱手道是。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别跟来。”
慕清晏抽出游观月腰间长剑,轻轻一挥,将接驳用的竹排一剑劈成两半,然后踏上没有绳索牵系的那一半盘腿坐下,顺着水流缓缓流了开去。
不知顺水漂了多久,隐隐看见游观月等人骑马在岸边小心随行。
他将身躯展开,平平躺在小半竹排中,手臂,腿脚,衣袍,长发,都浸入水流中。
天色渐暗,皎皎的月儿爬上枝头。
水流很是温柔,闭上眼睛,仿佛年幼病痛时父亲按在自己额头的手掌。
父亲是比这溯川水还温柔清澈的人。
然而,他这一生,所想的,所念的,所愿的,没有一件能成。
四年前,慕清晏对着父亲的尸身暗暗起誓,绝不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要大权在握,随心行事,一人天下,无人敢欺侮——
彼时的十五岁少年,以为那就是他唯一的愿望。
直到在万水千山崖的山坳处遇见了她,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想要一个人,一个像父亲一样能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
一个永远不会离弃他,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一个爱他到愿意放弃自己心愿的人。
江水清凉,缓缓浸透了顺水漂流之人的身子。
此后,他要忘记她,像她离去的背影那样决绝。不用着急,慢慢来,一点点忘记,总能全部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