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蹲在地上打开她留下的那一箱箱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那些白衣早已变黄,绣纹早已褪色,轻轻一碰就坏了。
就连她给自己留下的东西,他最终也快要一一失去。
“天婴……”他喊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像是被纱布擦过般的嘶哑,那般的生涩。
就在这时,听见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怎么了,大人?”
他突然抬头,只看见一片光中站着一个梳着双髻,穿着银衫的姑娘。
他已经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她知道她在对自己笑。
容远:“天婴,你怎么在这里?”
她向自己伸出一只手,道:“大人,我回家了。”
跪在地上一头银发垂地的青年,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伸向她,却在握住她手的一瞬间。
她化成一阵青烟。
……
……
容远猛然惊醒。
他清醒时,床边站着灵犀仙子与苏眉。
看着他睁眼的一瞬间都是欣喜。
“神君!终于醒了!”
“你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我还在想要不要告诉青风!”
容远没有理会他们,只问:“她呢?”
灵犀一愣,“神君是指?”
容远:“天婴。”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声音居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苏眉垂眼道:“救不醒。”
上身缠满了绢布的容远在灵犀的惊呼和制止声中,坐了起来,冷冷看着两人,“什么叫救不醒?”
自己已将她绝大部分的归元水吸入腹中,剩下的一点最多让她无力几日。
怎么会醒不来?
灵犀仙子道:“因为她根本不愿醒来。”
*
容远不顾两人阻拦,连大氅都没穿,直接向西厢回廊走去。
这条路,在那几乎是无尽的岁月中,他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地板上的纹路都被他的鞋底磨平。
而现在地上的纹路还是那么清晰,回廊也还没有被岁月腐蚀。
然而他快要靠近那间房门时,步伐放慢了。
近乡情更怯,他怕燕去楼空,佳人不再。
他停在了对他来说还算是崭新的门前,按在房门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终于,他推开了门。
一阵风从里苑中轻轻拂来,带着这一世的光,明媚得让他睁不开眼。
在光中,窗幔轻轻的拂动,少女静静躺在床榻上。
一切一切,都是他梦中求而不得的样子。
他一步步靠近了她,在她前面慢慢蹲了下来。
这是在无尽的岁月中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一瞬间,他竟然也不知这一切是真还是幻。
姑娘的手伸出了被褥,小小的,很纤细,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
容远伸出手,向那只小手伸去,却在快触碰到她的一刻,手顿在了空中。
那是一种积累了万年的恐惧。
每一次碰到她时,她都会烟消云散,自己会从梦中惊醒。
他怕,怕这也是一场无妄的梦境。
一场场饮鸩止渴般的梦境。
他眼中波澜狂涌,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看见她不再消散的瞬间,他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等了无数万年,终于又遇到了你!
终于抓住了你。
他心中几乎无法平静,最终只是将那只手捧起来,在唇下,轻轻吻了吻。
“你终于回家了……”
就在这时苏眉和灵犀已经跟到了门口。
容远将她的手放下,盖在了被子中,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极为冷淡地问身后的灵犀女仙,“什么叫做不想醒?”
这一句话听似平静,不知为何,灵犀却听出了一股杀意。
那股杀意是对自己的?
她跟容远数年,容远都是极其的冷静甚至是淡泊,他看透生死,从不迁怒于自己。
而现在的语气,听出了对自己无能的不满。
灵犀竟然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一丝毛骨悚然的恐惧。
若天婴不醒,他似乎会杀了自己。
灵犀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平静回答道:“我猜测,是对这世间没有什么眷恋。”
容远眼中划过一丝痛,“没有眷恋……”
灵犀:“因为没有眷恋,所以对她来说有没有意识都无所谓,根本不想醒来。”
“就像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容远静立在棋室,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她额头上的碎发,对两人淡淡道:“你们出去。”
莫说苏眉,就连灵犀也知道容远不喜与人接触,他这个举动无疑毫不掩饰地宣示了自己的所有权。
宣示了他对她的与众不同。
灵犀没有多言,径自退了下去,苏眉却在原处。
苏眉看着棋室前的青年,他跟着容远这么多年,哪里见到过他这般样子?
他看着容远的背影,“神君,我现在是完全看不懂你了。”
原来即便是不知道容远那些诡谲的计谋,但是容远的前路一直都是明朗的,哪怕再怎么曲折,通向的都是“那个结果”,可是现在,他心中有些狐疑。
“你在意的难道不就是草种吗?”
容远凝视着躺着的小妖,“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