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子灌了半壶,陈氏弯下腰递过去,怕孩子吃不住力,慢慢的松手,道:“小心些走。”
岑开致瞧着小小两个人往家中走出,轻笑出声的同时却听江星阔极轻的叹了口气。
“难得听你叹气,娘不是常说,叹气多了会泄运气吗?”岑开致接过吴氏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
“那日听了荆方悲观之语,虽不曾放在心上,眼下却忽然想起来了。”江星阔转着杯盅,闻见茶香清雅,梨香舒润,不喝闻闻也是舒服的。
岑开致想了想却道:“人一死,闭眼撒手,谁还管得了谁。其实我觉得,乱世好似才是世间的常态,而太平盛世就像是其中的夹缝,生在此时此刻,你我都很幸运,不该想那许多扰乱心境,家国自要紧,过好自己的日子,更是要紧。”
谈起荆方,岑开致靠在江星阔肩上,轻道:“我自觉也是脑子有病,虽恨他,亦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可叹。”
江星阔垂眸看她,轻道:“荆方还未曾正式录口供。”
岑开致凝眉一眨眼,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般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碎碎雪花掉进茶摊储水的缸子里,顿时消失不见,没有痕迹证明它曾来过。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章就完结了,小可爱们有没有想要看的番外呢?
第113章 方寸天地
城外的三珠府这几日招待了不少官爷, 沈平说他们从明州转运金银,从来都是投进一处水旋之中,几日之后就会出现荒村野滩之上。
可那一次的金银却不见了,他猜想可能随着水旋被冲到了仙人洞底下。
重赏之下, 也没多少勇夫。只有两个底下孩子嗷嗷待哺的渔民应了差事, 带了羊皮肚囊潜下去, 可下潜了一丈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作罢。
闹了几日, 总算是消停了,三珠府今日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家。
江星阔和岑开致用了饭就说要去四外走走, 小灰枭早就盘旋过一周,又将一片小小的金签子搁在岑开致手中。
小灰枭在树间飞翔轻松,他们在林间漫步倒也惬意, 只是越走越偏, 有些累人了。
终于, 小灰枭朝一处绝壁下俯冲而去,江星阔微微蹙眉, 紧紧揽住岑开致, 两人一齐朝下看去。
绝壁之下的窄河好似一条缎带, 两岸的碎金烂银如同妆点, 在阳光之下闪动着惑人的光芒。
“沈平也算能人了, 竟能从古籍之中发现线索,只是偏差了一点。”岑开致有些感慨,“这还有别的路能下去吗?”
江星阔摇了摇头,道:“这绝壁太过陡峭, 用上轻功也不好借力, 若叫官府知晓, 必定派人下去取用,反正他们觉得,跌死了一两个是不打紧的。”
“那,咱们不说,就让金银在这吧。反正金矿银矿,本就出自天然,化作钱财,乃是人为所致。”
江星阔点了点头,任天希这一案末了闹得太大,由陈寺卿主审,不过这罪犯挨个上堂,其中却并没有荆方的身影。
他在狱中终日等死,过得浑浑噩噩,不晓天时,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何时醒来。
荆方在昏睡之中忽感到前胸火石灼烧一般的疼,但又不知为何醒不过来,只能生受着。
后不知过了多久,荆方蓦地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口闭塞的棺木之内。
虽知自己会死,可活人入棺也太过诡异,而且这棺木太过狭窄,仿佛是依着他的身量打造,头顶头,脚抵脚,动弹不得伸手只能摸到冰冷的棺材板面和上头暗刻的铭文。
荆方一个个字摸过去,初也不知晓是什么,忽然辨出了馥娘两个字,他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他的罪书,一个字一个钉,将他牢牢定死在地狱之中。
荆方从来视死如归,觉得朝廷贪安,世事无望,倒不如死了。
可真到了这关口,却迸发出求生之本能,拼命的锤击棺面,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厚重沉闷的回声一阵阵的敲在他自己心上。
荆方在这棺木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总之是令人绝望的长久,他喊也喊了,砸也砸了,甚至妄图掐死自己,撞死,最后皆化作一片麻木。
正当他与死也没甚分别时,忽又觉得灌木四壁沁进了许多水,这水淌得真慢,可又切实的在流进来。
这水是咸水,荆方只觉得神思惧裂,胸口的灼痛变本加厉,痛得愈发尖锐猖狂,周遭的潮湿仿佛不是渗进来的水,而是他身体里流出去的血。
水没过耳孔,又即将满过他的鼻尖,荆方拼命的抻着身子,额头已贴着棺面,他居然如此如此的想要活命,可早已力竭,一卸劲就浸在了水里。
连挣扎都成了一种奢望。
原来死,就是无边的黑暗。
荆方如是想着,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却又万般的不舍。
沉沉的黑暗忽然被人击溃,光明重新降临,荆方猛地挣了起来,大力的呛咳着,口鼻之中都渗出血来。
他裹在风里,浑身湿透,无比寒冷,却又无比的清醒。
岑开致和江星阔抱臂站在一旁,荆方惊魂甫定,这两人一黑一白,倒似那黄泉引路人。
他看清了自己确躺在一副棺材中,棺材又搁在浅滩上,被一阵阵的潮水拍打着。
“被淹死的感觉如何?”岑开致缓缓吐气,笑问。
荆方定了定神,两手搁在棺材沿上,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烙字,好半天才道:“畏惧,惊恐,罪孽难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