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正拖着娄知许离开,卫长庚忽然曼声开口。
天枢微顿,旋即颔首道:“属下明白。”
说罢,便伸手往袖口暗格里掏。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娄知许立时扭动挣扎,出声想喊“救命”。
张嘴的一瞬,一粒微小的黑色药丸就被天枢投入他口中。
滚烫的灼热感烧在喉咙间,似吞了一块烧着的火炭,娄知许挠着喉咙,在地上扭滚惨叫。起初还能听见点声儿,没多久,就只剩下绝望的干嚎。
整张脸都憋得通红,还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
收拾完这么一大烂摊子,慕云月几人也没心情再吃什么冰果子,让老板给林嫣然装了一碗,便告辞离开。
卫长庚先安排人,送林嫣然回长宁侯府,自己则和慕云月一块,坐马车往城外的归云山上去。
日已近黄昏,大家都纷纷往家里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马车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行进,两人坐在车内,谁也没有说话。
偌大的车厢,只能听见车轱辘碾着地面,发出的“辚辚”声响。
帘子起伏不定,如同慕云月此刻忐忑的心。
虽说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单独相处,且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猜到卫长庚的真实身份,可第一次见他正式摊牌,慕云月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刚才见他替自己惩治娄知许,她心里的确畅快无比。
可那样的他,跟自己认知中的那个“卫公子”,仿佛是两个人,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易断人生死,离她太遥远。
别说娄知许觉得难以企及,就连她也生出一种隔山望海的飘渺感。
况且眼下,还多了这么一道圣旨。
当真要成婚吗……
慕云月捏紧裙绦,柔软的绸缎勒得她指尖发红。
“你其实不必这么在意那道旨意,我也并非逼着你现在就要嫁给我。”
额头冷不丁被人敲下一记爆栗,慕云月摸着额头,愣愣昂首,就见一只修长工细的食指曲起,在她鼻尖勾了下。
慕云月本能地霎了霎眼睫,呆住。
手的主人轻笑,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研究她这副呆滞的模样。
修狭的凤眼在夕光中流转,鸦睫都被染成了金色,带着天地绘笔描出的一抹好颜色。夏花开在他身后车窗之外,衬得眼尾那颗泪痣更加温柔似水。
慕云月心跳由不得乱了一瞬,赶忙咳嗽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别过脸去,嗔声哼道:“陛下这般戏弄人,可有意思?”
卫长庚听着她这称呼,无奈地笑了下,“其实我更喜欢你喊我‘卫公子’。”
他自称的还是“我”,而不是“朕”。
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归云山上,他们就只是慕姑娘和卫公子,每日练琴散步,下棋赏花,什么帝王皇后,都与他们无关。
慕云月提着的心落回原处,紧绷的双肩也随之放松下来。
转眸觑了觑卫长庚,她嚅嗫着唇,试探问:“你方才说……那道圣旨,我不必在意?”
问完,她自己也有几分怀疑,是不是听错了?那可是封后的圣旨,册立一国之母,多大的事啊,岂能是她想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
卫长庚却弯起眉眼,笑容轻松坦荡,“你没有听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原本我今日,就只是想去山上,将这道旨意私下交给你,不想惊动任何人。你若想嫁,我便立刻娶,绝不含糊。可若是你还未准备好,我便耐心等着。哪天你愿意了,拿着这道旨意来找我,我随时都会同意。”
慕云月惊圆了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叫什么话?你册封的可是皇后,一国之母,哪能这么儿戏?况且你都已经二十一了,朝臣们等你绵延皇嗣,等得只怕都要发疯。你若当真这么做,不得被他们的唾沫淹死?”
“怎么不能?”卫长庚反问,“我册立的,的确是皇后,但也是我自己的妻。比起外头的流言蜚语,我更在乎你是否心甘情愿,是否觉得受伤。”
慕云月一愣,片刻又叫他这荒诞的想法逗笑,“那我若是今年一整年都没有成婚的打算,你怎么办?下了封后的圣旨,后位上还空空如也,朝臣们不戳你脊梁骨?”
“那有什么的?”卫长庚无所谓地笑笑,“我等你一年便是。”
“那我若是十年都不想成婚呢?”
“那我便等十年。”
“那我若是一辈子……”
慕云月哽咽了,望着他坦荡干净的眼,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话再问下去。
卫长庚却是含着笑,不问自答道:“你若一辈子都没想通,那就让那位子空一辈子吧。反正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娶。”
又反正只是一辈子罢了,他也不是没等过。
“阿芜……”
他轻轻唤了声,俯身抵上她额头。
粗粝的指腹摩挲她肌肤,却始终收敛着力道,不会弄疼她分毫。
凤眼一瞬不瞬地凝视而来,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知你心中有结,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完全接受我。我不在乎的,也从来不曾害怕过。若只是要得到你,我自有一千种方法,可我宁愿用那第一千零一种,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我都不会强迫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