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的日光铺在头顶上的雕梁红瓦之上,鸿雁成双的影子隐隐戳戳落在白墙上。
鸿雁能成双,但人不能。
“周芙,你这么心疼蒋厚么?”
强行将心头那股子涩意咽下去,宋裕唇边还是染了几分苦意。
周芙将掌心里那些剩余的花生搁回瓷盘里,宋裕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还带着些许男女之间的微妙意味在,青梅竹马多年,心疼自然是有的。但至于是不是宋裕说的那种心疼,周芙自然知道不是。
人总是矛盾的。
人世间的感情更是如此。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周芙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到底该恨这个人,还是该爱眼前这个人。
十年的温存是真的,后来的绝情也是真的。钱庄的债权关系是钱与利的关系,欠了多少,该还多少,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明明白白。但那么多年的情分和亏欠呢,这笔糊涂账又到底该怎么算?
如果可以,周芙愿意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横陈在她和宋裕的面前,欠多欠少,割深割浅,痛快了事。
但事实是,这不可能。
她今早跟周翦聊完之后,回房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心头的结。当年会极门前宗亲一事,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她怨他绝情,但并非真的有立场去怪她。江龄雪一头撞死,八年掖庭,也算有个了结。
也许唯一心头的结,还是江龄雪死后,他放的那些狠话。
所以尽管此刻,她知道自己对蒋厚的心疼并不是男女间的心疼,却还是轻笑道,“我不心疼他,心疼你么,宋裕?”
两人目光相对。
十年旧人,多年情分,却隐隐透着较量的味道。
“你问我心不心疼他,他受的伤,挨的板子,你能还给他么?”周芙好笑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宋裕定睛看着她。
他会还给蒋厚的。
只希望,她能少心疼蒋厚一点。
宋裕这个人从来是不作伪的,听了这话,周芙忍不住用一种“你是不是烧得不轻”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被噎得死死的这一刻,周芙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同他打嘴仗,毕竟他是个文官,当年也算是在官场上舌战群儒从没有输过的人,同他打嘴仗,自己又能占到多少的便宜。
两人正剑拔弩张着,院子那道石门的外头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喊救命的声音。
“秋月,怎么了?”
周芙叫住一个神色匆忙的丫头。
“蒋……蒋姑娘落水了……”那丫头磕磕巴巴,显然也是急得不成样子。
周芙和宋裕对视一眼,忙一起往后花园急匆匆地走过去。
此刻正是午后,后花园人少,就几个不会水的丫头在。有眼色的丫头去找会水的人了,其余几个在拿竹竿往水里伸,等着蒋瑛自己拽着竹竿上来,岸边还站着宁王家的小豆哥儿。
“蒋瑛!”
周芙下意识地叫蒋瑛的名字,但她跟宋裕都不会凫水,上一世还曾因贼寇双双落入过水中,那一次两人没被贼寇的箭射死,却差点一起淹死。
“二爷!”
“二爷来了。”
大家正心焦着,只见穿着穿着玄色暗纹氅的周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褪了袍衫,二话没说径直跳了下去。
周芙紧张地盯着周徵瞧,蒋瑛无助的双手伸出水面在极力地扑腾着。
就在那双手快要沉下去的时候,周徵已经凫水凫到了她的面前,顺手揽住了她的腰。
一个不会凫水的人落了水便会下意识地寻找救命的稻草,一旦抓住就很难放开。诸如此刻的蒋瑛,她在冰冷的水里挣扎的太久了,自然很珍惜这稻草。当温暖靠近她的时候,她死死地抓住了这给予她温暖的青年。
然后,拼命地把他往下拽。
周徵自然也感觉到不对。
“蒋瑛,你再拽我,我就要把你踹下去了。”周徵咬牙,英俊的面容在这冰凉的水中显得也有几分苍白。
第23章 小心
蒋瑛呛了好多口水,虽说不了话,但很识时务,立刻顺从地松开了攥紧周徵身上那件单衣的手。
周徵反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揽紧,往岸边游去。如今初春,天气虽回暖了些,但水里头还是冷得像块冰似的,有眼力见的丫鬟递来干净的衣袍,人到了岸边后,周芙忙过去用衣裳把蒋瑛裹紧。
蒋瑛冷得直发抖,原本嫣红的嘴唇如今冻得乌紫。
“银灯,带蒋姑娘回我房间。”周芙搂着蒋瑛站起来,将瑟瑟发抖的人儿交给银灯。
回头去看周徵,胸前白色的单衣被蒋瑛扯了大半,露出一段苍白的肌肤。
小姑娘家家,力气倒是挺大。
周徵看着蒋瑛的背影,想起这姑娘在水里死死地把他往下拽的样子,心情并不怎么愉悦。
“兄长,你还好么?”
“不用扶我。”
周芙想弯下腰去搀扶周徵,被他摆手拒绝了。他掩着唇咳嗽了两声,秋菊过来把他先前褪下的暗色袍衫递给他,周徵抬手接过,站起身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家妹子身后还跟了个人,他目光意味不明地往宋裕的身上瞧了一眼。
“真是生了张好脸。”
“怨不得周芙喜欢你。”
周徵咳笑一声,将袍衫搭在臂弯,临走前那辨不清意味的笑让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