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最要体面的人,如今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头。
宋裕和周徵不约而同地黯了眼神,咬紧了牙关,只觉得大片大片的冷气在往自己的胸腔和肺里头灌。
“你们两个,过来将这人吊上去。”
几个胡人指了指宋裕和周徵。
两人隐忍着走过去。
“往左边挪一点。”
“对,钩子勾住肩胛骨,吊在那儿就行。”
刚刚用来勾过猪羊,仍旧带着血迹足有三个成年男性手掌大的铁钩被扔过来。宋裕和周徵手指骨节都被捏得咯吱作响,弯腰去捡那铁钩的一瞬间,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低呼。
“失火了!”
“不好了!大帅!后方几个军营都着火了!”
“刚刚从天而降几十支带火的羽箭!还有人往咱们的粮仓扔了火药!”
那胡人连滚带爬地过来。
黑木铁达神色一凛,急匆匆地带走了一部分人,跟着巫师一起往着火的方向而去。
祭台下的张臣民旧部顺势掏出怀里的兵器,开始了刀刀见血的厮杀。
宋裕此番来带的都是精锐。
更兼有个会使毒的梅四雪,虽然起初他们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因为梅四雪刚刚在空中撒了迷药,而他们这一行人又早在出来前就服下了解药,所以原先十分吃力的打斗渐渐地变得没那么艰难。
“姓宋的!”
“你把张臣民的尸骨带回去。我去看看蒋瑛!”
实打实打了几轮后,周徵还是受了些伤,他肩膀和胸前的位置被血迹染透了,刀尖抵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喘息了两声后,目光忍不住望向济水河的西面。
蒋瑛来时身上是带着火药的。
济水河的西面又有高台。
周徵很难不怀疑刚刚引开黑木铁达的火是蒋瑛放的。
“去吧。”
“我会把张大人的尸骨带回去的。”
宋裕明白周徵在想些什么,他用半边身子撑住张臣民的尸骨,艰难地站起来后一面应声,一面继续应付着这无眼的刀剑。
“就是那个女人!”
“抓住她!”
身上的火药都用完了。
刚刚看守她的周徵的近侍也被她忽悠去军营继续偷箭和火把了。
蒋瑛惊慌地从高台上跳下来,趴下去的时候膝盖着地,疼得眼睛瞬间红了。
“站住!”
“还想跑?”
身后的厉喝声不断。
蒋瑛柔嫩的手掌跟地面上粗粝的砂石摩擦了一瞬,她浑身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站在高台之上朝着黑木铁达的军营射箭此事实在太险,她虽一开始是抱着必死的心的,但此刻听到身后之人追赶她的声音,到底还是怕的。
她鬓发凌乱。
颤颤巍巍地开始跑。
后面的人像是虎狼一般地在追着她。
她跑了没几步,就摔在了地上。摔了之后,又跌跌撞撞站起来继续跑。周而复始,就在后面的胡军快追上她的时候,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冷汗顺着小巧的鼻翼流下来,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嘶鸣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她猛地睁开眼。
周徵的大掌已经向她伸了过来。
“蒋瑛,上来!”
周徵来得匆忙,略微喘息了两声。他来得虽风尘仆仆,胳膊上也俱是刀伤,苍白着脸看着很是狼狈,可在一片火光之中,他的到来对于蒋瑛而言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蒋瑛伸出手。
周徵顺势将她拽上马。
晚风簌簌地吹着,蒋瑛刚上马,那一头黑木铁达就迈步过来了。
“弓给我。”
黑木铁达仰头。
“大帅,给。”
属下递上弓箭。
黑木铁达眯了眯眼,将弓拉满,抬手一记冷箭便射了出去
羽箭划破月夜的长空,“嗖”地一声,正中周徵的后心。似是觉得一箭不够,黑木铁达眯着眼又补了一箭,眼见着这一箭可巧射穿了这人的左肩,黑木铁达这才停下来。
周徵吃痛闷哼两声,但执着马辔的手却没松,反倒是捏得更紧了一些。
“周徵,你怎么了?”
蒋瑛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去。
“没事。”
周徵咬牙忍了下来,冷汗簌簌地往下流,但他仍旧继续驾着马往前。黑木铁达许是料定他伤重,没有追的必要,这才没有派人继续跟着。周徵驾着马儿又往前行驶了很久,待到出了胡人军营后,又拖着重伤的身体往前行进了一段路,这才体力不支,最终倒下来。
“周徵?”
“周徵,你怎么样?”
蒋瑛感觉到这人应该是受伤了,可刚刚一路逃亡,她怕他分心,所以大气不敢出。到了安全地带,刚想问这人几句话,就感觉原先揽住她的手突然失了力,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背后那人身子一软,径直从马上掉了下去,坠马后,半边身子浸在了一旁的济水河里。
蒋瑛连忙翻身下马。
艰难地将失去知觉的青年从河边挪到陆地上来。
寒风簌簌地吹着,如今已近子时,这周遭没有火把,没有伤药。蒋瑛费劲全身的力气,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把他挪到一块大石头边躺着,然后帮他把背后的箭给拔了。
他上一次受伤是因为太子派来的刺客。
那时候她还能回家替他拿药,还能照料他。可这一次,她根本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也不知道黑木铁达什么时候会改主意,万一追上来又该怎么做。更重要的是,他上一次受伤时是清醒的,而这一次,整个人都是昏迷的。浑身上下还在发冷,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