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了寒冰的刀子似的。
话讲完,如同罪犯总喜欢复盘作案现场那样,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些震惊、失望,或者是别的情绪。
可出乎意料的,乔姝只是稍愣了片刻,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像是已经等这个结果很久了,又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抽干了。
“我知道。”她停顿了许久,才缓慢开口,嗓音微涩,抬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看到了你给他寄的照片。”
从2006年到2013年,恰好覆盖了他那些年至黑至暗的所有时光。
收件人地址那一栏写的是:苏城监狱,江知野(收)。
苏城监狱。
江知野。
乔姝微仰起头,不想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落泪,手指按上自己的心口。
那几个字,好似坠着千斤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头脑一阵眩晕。
她闭了闭眼,扶着旁边一棵粗大榕树,有些体力不支地半蹲下去,摸出手机,大颗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
她又翻出前两日,她和陈墨的聊天记录。
【乔】:你和我说,你爸当年是怎么死的?
【陈墨】:。。
【陈墨】:你有病?
【乔】:抱歉,你就当我有病。
【乔】:你只用告诉我就行了。
打字的手都在颤抖。
停了好久。
【陈墨】:我真的受不了你,乔姝,你真的是没有心的。
【陈墨】:具体的事,我当时还小,也不是特别记得清,只是听妈说,好像他那天出门找谁要债,然后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这条消息发过来后,乔姝就没有再回复了。
一直到昨天,陈墨又发来一条微信。
【陈墨】:说起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那天和你一起来医院的那个男人,我好像见过吗?这几天可能在医院里躺得太无聊了,加上你那天问我爸的事,我突然想起来。
【陈墨】:在爸死后,我好像见过他。
【乔】:?
【陈墨】:家里有个卡,妈去世的时候留给我的,说如果你不愿意给我钱,就让我花那个卡里的钱……
【陈墨】:那个卡我有点印象,是当年一个挺年轻的男人拿给妈的,就跟妈说别让这件事给你知道,他每年会让人往卡里打三十万。如果被他知道这件事被你知道了,她一分钱都拿不到。
其实当时江知野的话不怎么好听,陈墨将不好听的话都隐去了,只留下重要的部分。
【陈墨】:我也不知道他具体说的什么事,昨晚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来,当年那个人,和你带来的那个哥哥还挺像的,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乔姝紧咬住唇,攥紧手机,整个脊背都弯下去。
其实并不是毫无端倪的。
当年她比完赛回来,邻居们讳莫如深的态度,想来,正是因为他像打点沈冬仪那样,早已提前打点好了。
包括他的同事、工友。
城市那样大,也并非每个人都注意得到角落里发生的这样一件事。
世上每天都有无数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放在里面,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她的手背抵在唇边,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就被她咬出一片牙印来。
其实有了明确的目的性之后,再打听以前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难了解。
陈德容在电视里看到了乔姝的比赛,拿着沈冬仪给她拍的那些照片,想去威胁勒索。
恰好那段时间乔姝在外比赛,陈德容撞到的是江知野。
两人争执间,他不小心将他推下楼。
通往铁皮屋的楼梯在外面,金属制的,又窄又陡。
乔姝以前每次走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深怕自己掉下去。
她没掉下去。
给她带来无数噩梦的陈德容掉下去了。
拽着她的少年一起。
乔姝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这几日容城一直在下雨。
就在她停驻在这里的空隙里,空气里又飘起细弱的雨丝来。
乔姝喘了口气,撑着树干准备站起来。
低血糖发作,眼前一片黑暗。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不知何时,头顶的雨停了,她的鼻息间涌入一阵熟悉的,清淡的冷杉香味。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前视线渐渐清晰。
先看到的,是男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
大衣不算很厚,但很长,一直延伸到他膝盖以下。
衣扣半开着,脖子上围了一条黑色的围巾。
他一只手在解围巾,另只手撑着伞,不待乔姝反应过来,尚带着他体温的针织围巾就被绕到了她的脖子上。
乔姝眼还红着,鼻子也是通红通红的,看着他。
细密的雨丝好像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
来往的汽车,熙攘的行人,不断变换的红绿灯。
乔姝此刻眼睛里只能看到他。
但又不只是看到此刻的他。
喧嚷的风声里,她好似看到了二十岁的江知野。
二十岁的江知野,骄傲,明朗,不可一世。
明明日日窝在狭窄又昏暗的出租屋里,一天打好几份零工,却丝毫不见狼狈,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的潇洒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