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响声如惊雷一般唤醒王氏,她蓦地松开手,她的惩罚到此为止。
下一刻,她亲眼看见,崔沅绾身子一歪,径直倒向身后一方莲池。
那是府里蓄水最深的莲池,无数水草绿藻,没人能从那里活着走出来。
“扑通。”
崔沅绾似断了线的纸鸢,重重砸进水面。落水的最后一眼是留给王氏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不是憎恨,是终得解脱。
“渝柳儿!”
那唤人的声音悲戚哀怆,任是老天也觉着心酸,于是哗哗下起了暴雨。
晏绥不带半分犹豫,跳入莲池救人。莲池深,故而救人也要下潜得深。衣袍在水面上时隐时现,不多会儿再也看不见来、
就在此刻,王氏的骨髓被抽离出来,身子一软,没有形象地坐倒在地上。
原来她的手皮开肉绽,原来她的额被撞破,原来她一身鲜血,她的月白衣裳被揉得不成样子。她被掐得没力气挣扎,她落入水中,就如枯叶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是她的孩儿,而她都做了什么……
王氏脖颈僵硬,无意往右边瞥去,崔发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王氏连连后退,捂着脸放声大哭:“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
骂她也好,打她也好,不要像看待牲畜一般看她。
她退一步,崔发便往前走一步。王氏身后抵着廊柱,无路可退。
“起来,好好看看你女儿被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崔发掐着王氏的胳膊,将人一把拽起。
雨倾斜落着,打湿王氏一身衣裳。
崔发无语,他恨不得把这疯妇撕成八瓣,恨不能用最脏的话羞辱她。他要把这疯妇衣裳扒下来,叫她光腚去汴京城里走一圈,叫她知道惹怒他会是什么后果。
可他没劲,他被王氏气得头蒙,只能叫她好好看看,眼前是什么瘆人光景。
熟悉的衣襟逐渐浮出水面,晏绥将虚弱不堪的人拦腰抱起,淌水一步步走过来。
天轰隆隆打着雷,雨催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明明是晌午头,可外面天昏地暗,青紫交闪,雷声震耳欲聋。
抱人出来时,莲池一波血水,晃晃荡荡,随即被雨水冲散下去。
可比血更叫人心颤,比雷雨更叫人觉着惧怕的,是晏绥。眼底苍凉诡谲,嘴角失了血色,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阎罗一般。
从始至终,他没给崔家爹娘半个眼神,也没开口说半句话。
他抱着崔沅绾,一言不发地走出崔府,没人敢拦他。
暴雨侵袭挡不住人言可畏,眼下全府上下都知道王氏要害死自己的孩儿。仆从觉着活着无望,得罪了晏绥,谁还能活到上元日?
议论四起,晏绥听不见。刚迈出府,炔以便递上伞。
从记事起,晏绥走路一向稳当,步履平稳,扎根这片土地。唯有今日,他步子发颤,心窝那块肉更是被人用匕首翻来覆去一番,疼得说不出话来。车夫不敢多言一句,恨不得驾腾云飞到府里去,好过这赶路颠簸之苦。
“你该有多疼啊。”晏绥抚着崔沅绾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紧紧盯着怀中苍白的脸。眼尾泛红,眼里酸涩不堪。
眨了下眼,他竟落下泪来。
那个筋骨尽断都不曾皱过眉头的人,竟因这位昏死的小娘子落下了热泪。
那个视人命如草芥,踩着人头上位的人,竟恨不得替这位小娘子去死。
晏绥眼中悲戚不断,这一瞬,他居然想打开金笼,让娇莺逃出去。
怎样都行,他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出自《孟子·离娄上》。
第61章 六十一:苏醒
人大抵都长了一副贱骨头。在意的人对自个儿甩脸色耍脾气, 再对自个儿冷漠无情,也甘愿赶鸭子上架一般地贴上去。
昔日崔沅绾好好站在他面前时,晏绥总想着将她一辈子禁在深宅院里, 好叫这多情人只在他怀里沦陷。可眼下她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额前蒙着止血布, 脖颈间都是被王氏的指甲痕,面色苍白,没有一丝活力。
乱葬岗多的是血肉模糊的死人, 纵使仔细盯上万眼,晏绥心里也不会带起一丝波澜。而当他是局中人时, 扎在苦痛中再也出不来。
若晚些搬家就㛄婲好了,待她的病养好,待她处理完娘家的事, 他们的路便不会如此坎坷。
都是他的错。晏绥静静坐在床榻边, 一遍遍地给崔沅绾擦拭着脸颊上冒出的冷汗。
梦魇缠着她,眉头怎么也抚不平。
屋外风驰雨骤, 屋内点着暖炉,火苗劈啪作响。晏绥也不再想朝堂事, 纵使兆相找了两次,也依旧我行我素, 他只想陪在崔沅绾身边。
秀云绵娘早被他打发到小厨房里去, 亲手熬药, 不能松懈一刻。于氏怕雷电, 躲在自个儿屋里,任谁叫都不愿出来。晏梁冒雨去找晏老, 手下生意出了差错, 他急着找晏老求救。
一大家就只剩下两兄弟主持大局, 不过晏昶也不是个好的。见他兄长抱着昏睡过去的嫂嫂进府,晏昶恨不得也跟着到屋里关怀一番。
晏昶喜爱倒弄药草,见嫂嫂身上莫名冒出来伤痕,把院里的药草都拔了个干净,不管三七二十一都送到了晏绥面前,不过都被晏绥扔到了瓮里,并没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