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灯宵宫,郁灯泠又懒懒躺在软轿上朝薄朔雪一伸手,于是薄朔雪又任劳任怨地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榻上去。
接触到许久不见的软榻,郁灯泠舒适地一滚。
虽然只与这张软榻分别一个上午,但是就感觉好像分别了一辈子一般。
世上每一处地方都是肮脏、劳累、痛苦的,只有这张软榻干净、清闲、自由,可以供她暂时栖息。
直到她魂归万里的那一天。
郁灯泠揽着枕头靠了上去。
在外面坐了那么久,还没喝过水。
郁灯泠咂咂嘴,说了一个字:“渴。”
宫女赶紧倒了一杯凉茶,送到长公主唇边。郁灯泠稍稍抬起头,含住杯壁吮了两口,就又把脑袋缩回去,躺了下来。
除此之外,一动不动,像是全身经脉全被打断了似的。
薄朔雪看到她这副无赖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殿下在灯宵宫内,和灯宵宫外,真是两个模样。”
在外面,不怒而威。在屋里,就成了一个废人。
这般迅速的变脸,让薄朔雪不由得感到神奇。
他垂眸看着长公主安详闭目的姿态,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时心中便有的疑团越来越深。
长公主分明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究竟为何如此怠惰?
宁愿颓废在深宫之中浪费大好时光,也不愿付出哪怕一点点努力,去成就事业。
分明以长公主的才智而言,只要不自我放弃,便一定能大有所为。
薄朔雪靠近一步,弯起一条腿半蹲下来,轻声说:“今日殿下在中乾宫里,真是恩威并济,有先帝遗风。”
郁灯泠一声不吭,好似没听到一般,但是耳朵尖动了动。
薄朔雪便知道,她一定没有睡着,接着鼓励道:“殿下既有治世之才,为何白白浪费?若是殿下多上几次朝,便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郁灯泠唰地睁开眼,警惕地转头看向薄朔雪。
“闭嘴。”
不要想哄骗她。
今日已经是个例外,她绝对不会再允许今日这样的事发生。
她要待在这张榻上,直到天荒地老,什么中乾宫,她再也不会去。
薄朔雪挑了挑眉,还想继续说。
郁灯泠眼神危险,提前阻止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出‘上朝’两个字,就割了你的舌头。”
薄朔雪并不真的想惹怒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只得闭上嘴。
但却始终不甘心,便换了个方式,试探道。
“难道,殿下今日从中乾宫回来,没有觉得自己与从前不一样么?”
哪怕是能感觉到一点点成就感,也好。
有时候人就是缺少那么一丁点美好的东西,所以才每天倦怠懒散,而若是得到了一点激励,便会焕发全新生机,或许哪怕是连长公主这般扶不上墙的一团死灰,也能被点燃。
他问得如此认真,郁灯泠决定给他点面子,仔细想想。
想完之后,她发现,的确是有些不同。
薄朔雪闻言,心中一喜,强自按捺着兴奋之情,连忙追问,有哪里不同。
郁灯泠微微抿唇,神情严肃。
以前的她,只是麻木地躺在这里,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应当。现在的她,则是充满珍惜地躺在这里,仔细品味着什么事都不需要做的、静若咸鱼的每一分每一秒。
果然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遗失之后才会感谢拥有。
郁灯泠将自己的心得体会说与薄朔雪听,换来的却是后者一脸黑沉,像是郁气窒闷于心,以至于无话可说。
郁灯泠遗憾地眨了眨眼。
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她这等造诣高深的境界的。
劝诫失败,薄朔雪仍旧不甘心。
长公主对待自己是如此得过且过,只要饿不死,就一直饿着,只要晒不死,就一直晒着,她对待自身,没有一丁点的爱护可言,就仿佛是江上的一具泥菩萨,明知自己处境危险,极有可能渐渐被淹没而亡,却一丁点自救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她却会为了维护他,而不遗余力地与旁人争辩。
薄朔雪明白,这是因为殿下心喜于他,所以才对他这样好。
但是,他更希望,殿下能对她自己更好一些。
今日在朝堂上的事,薄朔雪本来打算同长公主道谢,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长公主就是这般,看似无心无情,但其实她最亏待的,并不是旁人,而恰恰是她自己。薄朔雪受着她的喜爱,受着她独一无二的维护,这样的感情,哪里是一句话能谢得清楚的。
那些能说出口的轻飘言语,非但不能匹配长公主的厚爱,还有玷污长公主之嫌。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实际行动来报答。
长公主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强身健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绝不能再日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看似清闲,实则是对身体大大的有损。
他要以此为目标,督促长公主锻炼起来,摆脱这些不良的习性,也算是报答长公主对他的情意了。
没有了上朝的烦恼,郁灯泠本打算与从前一般,一觉睡到天光。
但翌日一早,她还在朦朦胧胧的迷糊中,就感觉耳边有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挥了挥手,想把那道声音赶走,它却缠绵不去,怎么也不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