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你倒有几分诡辩之才。”
陆韶白失笑,“我的确不会治你的罪,但你当街率众打劫一事确凿无疑,待我将你带去北川乡问罪论处,说不定还能拿一笔赏钱。”
不知这话哪里戳到了秦刚的肺管子,对方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当家的。”
岑永贞忽然出声道,“还是先问问莲枫县里的情形吧,我有些担心雷叔雷婶他们。”
陆韶白会意,冲她点点头又看向秦刚,“莲枫县内有个开布行的雷家,你可知道。”
“知道,你说的是雷正则一家。”
秦刚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住在县东头,妻子雷郑氏,家中三子一女,长子已娶妻。”
赖明冲陆韶白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秦刚所说与他知道的消息对的上,看来此人身份不是作假。
“雷叔眼下可还在城中?”
陆韶白又问。
“……在是还在。”
秦刚说完顿了顿,“只是雷郑氏跟他的两个孙子没能熬过饥荒,如今家中只剩六口人。”
他刚说完,在他身后忽然传来低低啜泣之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个年轻汉子,正在那儿闷着头抹泪。
“小山?”
赖明盯着那人看了许久才试着喊道,“是你吗?”
被唤做小山的年轻人哭着抬头,待看清赖明样貌时,一下子痛哭失声,“赖叔!是你啊赖叔!”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雷正则家的三儿子雷训山!
“你……你怎么也干了这般勾当!”
赖明将雷训山拎出来,恨铁不成钢道,“打劫商队沦为草寇,被朝廷抓到是要掉脑袋的!”
“叔!我娘跟我两个侄儿是活活饿死的!活活饿死的呀叔!”
雷训山哭得止不住,“章群那厮,明明有粮却不开仓,城外被难民围堵,外面的商队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我娘为了节省粮食,给我们吃粮,自己吃糠皮,后来糠皮没了,她就只喝水,骗我们说她吃了饭……后来我娘没了,家里眼瞅着断了粮,我两个侄儿把自己的手指头啃的出血……他们也没抗住……叔,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随着雷训山的哭诉,在场诸多汉子都抖着肩膀捂着脸哭起来,就连秦刚都红了眼眶,纵牙关紧咬,豆大的泪还是一滴一滴往积满雪的冻土上砸。
这场饥荒,饿死的不是一个两个,莲枫县里饿死了整整一千三百七十三个人。
“城外的田里,现在全是一片坟。”
雷训山嚎哭不已,“赖叔,我们真的没办法,秦大哥杀了狗官,开仓放粮,可粮食还是不够吃,如今没有商队往莲枫县走,在开春之前我们只能靠抢劫度日……”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后。”
陆韶白这话问的是秦刚,“知县身亡一事不可能永远瞒不上报,而且你们把存粮吃光了,就算熬到明年开春,手中也没有粮种,你们拿什么维系生活?继续抢下去?”
“杀章群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打算了。”
秦刚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陆韶白,“只要给他们抢够熬到明年开春的粮食,我就上书朝廷请罪,到时,朝廷一定会派新的知县过来,新的知县为了平乱,自然会分发粮种,到那时莲枫县就能恢复秩序,只要我一人伏法即可。”
说完,他拳头握了握,突然伸向怀中。
一直守在陆韶白身侧的曹小七猛地攥住腰侧弯刀刀柄,结果他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信来。
“这是我写好的请罪书,你若不信,可以看一眼。”
陆韶白拿过信来,打开从头看到尾,最后摇摇头,一抬手将那封信撕做粉碎。
“你!”
秦刚大吃一惊,不知陆韶白此举为何。
“起来吧。”
陆韶白撒开手,北风呼啸着将他掌心里的碎纸卷走,片刻间散得漫天漫地,“秦刚,你杀人劫道无所不为,若真以国法论处,你死不足惜,只是你死了,可怜的是莲枫县的老百姓,所以你还不能死。”
“你得先替他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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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秦刚这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队伍再度启程前往莲枫县时,岑永贞一边搓着手炉取暖一边问道,“收归麾下还是?”
“没什么打算。”
陆韶白把手捂到岑永贞手外面,跟她一起搓手炉,“这人是个刺头,有血性也有担当,要真是折在这儿可惜了,但要谈收服也不必,他不是当玄虎军的料,再说了,他现在就是莲枫县的脊梁,把他抽走了,莲枫县将来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你打算把他留在这边,让他继续保护莲枫县的百姓?”
岑永贞想了想,觉得自己能理解陆韶白的心思,“这么做也对,我看他对县内百姓家中情况都很了解,证明是个把百姓放在心里的人,这样的人可能不是完全的好人,但至少不是坏人,比死掉的那个知县是可靠得多。”
正说着,马车晃了晃忽然停下来,岑永贞推开窗户去看,原来已经到了城门口,秦刚已经走上前去,扯着嗓子喊人开城门。
她朝旁边看去,情况一如雷训山所言,城门两侧的土地上堆满了坟茔,穷人没钱立碑,就寻根木棍插到坟头再在上面绑些布条,这会子坟茔与布条上都盖着雪,风一吹,布条僵硬地晃一晃,掉下些许雪沫子。七八中文更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