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礼面容平静,忧色尽褪,随后取了笔纸,快速写下一道药方,交给余桐:“有劳余内侍派人去翰林医官院煎药,切记要让我那小童亲自拣药。”
他作常规问诊,往往不让贴身药童跟随;平日给宋鸣珂开的药方,涉及大量女子适用的药材,与翰林医官院记录的并不一致。
余桐迟疑。他不敢贸然离开宋鸣珂,但此事交给旁人也不适合。
他快步出殿,急急寻找缝菊,命她带人跑一趟。
…………
余桐后脚刚出殿阁,元礼脸上突然阴霾密布,冷声问道:“秦指挥使可否告知在下,胭脂醉的毒从何而来?”
“什么胭脂醉?我……我拿的是解药!”
“是某种毒的解药没错,但这本身也带毒性!服食过量会致人昏迷不醒!”
“……这!为何会过量?”秦澍懵了。
元礼无可奈何:“因为,我带来的莲子蜜也混了同一种药,她同时吃了你的蜜饯,叠加起来,便成毒了。”
“那、那怎么办?她会好吧?”秦澍慌了神,“你也听说有人下毒,所以……?”
元礼点了点头:“看来,压根儿没有下毒,为的是陷害我,让我失去信任。可你身为指挥使,解药从何而来?莫名其妙插手作什么?”
“我窃听有人对她不利,偷的!”秦澍怒目而视,“我信不过你,所以没跟你说!你给她吃蜜前,不观察观察?没确诊就让她吃?你有病吧?怎么当的医官?”
“我承认我有疏漏。我也信不过你,见你有不正常的举动,才催她喝解药……我得再施几针,请你回避一下。”
“为何要我回避!”
元礼没好气地道:“我要在她肩颈处施针,你打算杵在这里看着?”
“不许胡来!你、你也不许看!”
“我不看,如何下针?闭眼乱扎?”
“总之,不可以!”
二人僵持不下,元礼只好在宋鸣珂臂上的针上施加一点力度,又在其颈部加了两针。
秦澍盯着元礼柔和的侧颜,淡声发问:“去年在阿言房中,我所遇的丫鬟,是你?”
元礼苍白的脸颊泛着红意,却一声不吭,置若罔闻。
秦澍见状,唇畔禁不住偷笑,后知后觉:“阿言他……也知道圣上的情况?”
元礼不作任何回答,自顾从瓷瓶取出一枚朱红色的药丸。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真的是……那种?”秦澍笑得意味深长。
元礼默不吱声,倒显得秦澍异常呱噪。
他以玛瑙研钵把药丸捣成几块,加入清水,以瓷勺喂了宋鸣珂两口,将剩余的药推到一边。
秦澍奇道:“为何不多喂些?”
“这是离人泪,剧毒。”
“你!”秦澍一手揪起元礼,双眼发红,“你、你……胆敢当着我的面下毒?”
元礼沉着冷静应对:“她昏迷的原因在于服食过量解药,你不让我掀开她衣裳施针,我只好用少量毒·药中和……”
“你脑子有毛病!”秦澍磨牙吮血,恨不得生啖其肉,“我警告你,她如若有半点闪失,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我秦某人说到做到!”
“你是霍二公子附体了?”元礼啼笑皆非。
想当年,霍睿言也曾气急败坏撂下狠话。
秦澍松了手,皱眉道:“何出此言?”
元礼反问:“你是赵国公的人?”
“不。”秦澍眉宇间闪过狐惑。
“是北海郡王派来的?”
“越来越离谱了,为何有此一说?”
“长得像。”
“呿!凭长相能看出是何方势力?你瞎扯吧!反正我不认识什么北海郡王,你别污蔑我!”秦澍忿然道。
元礼听出秦澍对宋显扬的鄙夷,暗自惶惑,莫非他猜错了?
数日前,他如常假装欣喜,从接头人手中拿了“妹妹的信”,再三询问妹妹近况。这场戏每隔一两个月便演上一回,技巧纯熟。
对方则转达上头命令,说是元医官有自己的原则,不肯下毒害人,他们无从逼迫,但要提醒他,这两日皇帝若有不测,他不得声张云云。
元礼仔细盘算过,推断出他们此次不可能使用他从五族带来的药物,便偷偷尾随那人,发现他们与西南部族有接触,干脆把对方的毒·药和解药都偷来一部分,逐一研究。
可是,秦澍从何得知?
元礼闷声不响,再次为宋鸣珂把脉,确认她大有好转,方细细清理玛瑙研钵中的毒·药渣子,又小心翼翼为宋鸣珂拔针,再替她盖了张海棠精绣绒毯。
门外雪落声中似多了极轻极慢的脚步声,秦澍侧耳倾听,了然一笑,换了副嘴脸,礼貌地问:“元医官,如今情况怎样了?”
“好了些,不会有大碍的。”
元礼从他的反应和变化的口吻判断,来者应为余桐。想必是余桐放不下心,折返而回,没敢进殿,候在门外窃听。
二人闭口不谈解药和毒·药之事,仿佛宋鸣珂真是食物相冲引起的不适。
殿中一片静谧,两名容貌俊美的男子各怀心事,不时凝目望向榻上人。
宋鸣珂昏睡中秀眉忽而颦蹙,粉唇如花瓣初绽,小声嘟囔:“冷不?”
秦澍整个人蹦起:“她说冷!我把炭炉推近些。”
他刚走出几步,宋鸣珂又道:“吃得……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