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睿言的镇远候府仍在修缮中,下人不多,东西也未齐备,他干脆每日回父母处蹭饭。
由于升迁,他如今随时能面圣。
与宋鸣珂探讨军政大事,总觉她有些冷淡。
难道他出谋划策,请求为兄长和舒窈赐婚,因此得罪了她?
他仍旧记得,当时宋鸣珂望见霍锐承与舒窈的神色,有喜意,也有惶惑。
赐婚如此痛快,按理说,她应该是祝福二人的,何至于冷落他这二表哥?
摸不着头脑的霍睿言不敢当面询问,唯有对秦澍旁敲侧击。
而秦澍却因他此前装醉在其额头上写了四个字而恼怒,非要他坦白喜欢何人,才肯告知缘由。
师兄弟二人别的都好好的,一说起这话题,立马各自黑脸。
乍眼看,倒还真如闹别扭的小情侣。
…………
这一日,下朝后,众臣散班。
霍睿言寻了个借口,留在殿内,与宋鸣珂商量抚恤将士遗孀和遗孤的人选。
二人一坐一立,相隔半丈之遥,盛夏的艳阳斜斜透入殿阁,为他们萧肃的面容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霍睿言发觉,商议要事的宋鸣珂表现得尤为正经,君主风范和皇者气派,已远远超越刚继位之时。
此时此刻,他所面对的是一国之君,而非他女扮男装的小表妹。
君臣二人就此议题展开讨论,最终决定,由朱磊、胡季春实行,并派遣年方十三的宁王作为皇家代表,以显重视。
达成一致后,宋鸣珂只淡淡说了句:“若无旁的事,霍卿家可退下了。”
霍睿言一愣,转目睨向她身侧的余桐,目带征询。
余桐一脸无奈,唇畔苦笑令人费解。
“陛下,”霍睿言忍不住开口询问,“近来可有烦心事?”
宋鸣珂清澄的眼眸幽然转动,眸光滑落在他如玉的俊颜上,瞬间变得难以琢磨。
这是世间上最让她舒心的容颜,不但容姿独绝,眼神也总带着温柔抚慰。
可每每想到,如此温和的呵护,仅属于她的兄长而非她时,她只想逃离。
尤其是……宋显琛日益好转,这份关怀备至,终将离她而去。
当确认霍睿言偏爱男子,她日日提醒自己,不能再放纵下去。
一则,会给她所扮演的兄长,留下与断袖男子过分亲密的名声。
二则,她不该借男子形象引起二表哥关注,这会有“欺骗他感情”的嫌疑。
然而对上那双无措的星眸,睫毛轻垂,以装作若无其事来掩饰关切,莫名勾引出她的贪念。
忘了从何时起,她逐渐生出独占他的贪婪想法。
不仅仅是出于表妹对表兄的情谊、君主对臣子的厚望,更多的是……妙龄少女对成熟男子的臆想。
正因他与秦澍亲近,使得她暗觉自己芳心错付,有怨怼、有自怜、有纠结、有烦躁。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因而选择和他渐行渐远,以集中精神处理大事。
“陛下……?”
霍睿言见她陷入沉思,时而颊畔红云腾起,时而眼底流露淡淡感伤,不由得惶恐不安。
宋鸣珂勉强回过神来,暗暗叹息,低声道:“二表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二表哥”三字从她粉润檀唇中娓娓道出,使得霍睿言心头大石安放了一半。
“陛下客气了,但凡有命,睿言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鸣珂急急瞪了他一眼:“我最忌讳你说那个字,以后你每说一次,我就揍你一顿,看你还敢不敢!”
“臣不怕挨揍,怕的是——惹陛下不快。”
霍睿言舒颜而笑,积压多日的烦闷又散了些许。
玩笑话说开了,生疏的氛围混入亲切意味,宋鸣珂端了半日的架子轰然倒塌。
“跟你说个事儿,”她起身走到他身侧,“元医官他……”
“他怎么样了?”霍睿言立刻追问,后觉失态,补了句,“听说他抱病了一个多月?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他私下派人寻过元礼,暗觉其府邸有好几波人盯哨,而元礼的妹妹静翕也离开了净庵,寻人如茫茫海里捞针。
此番乍然听宋鸣珂一提,他的紧张远超于他和元礼平日的淡漠关系,想要伪饰已然来不及。
宋鸣珂秀眉微蹙,欲言又止,半晌后续道:“元医官他身份略为特殊,且不知何种原因,似乎惹得太后不快……我担心他遭人追杀,想请你……”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他,并保护他?”
“连你也知道……他不见了?”
霍睿言暗叫不妙。他为何突然犯蠢?外界均以为元礼终日在府里养病!
细究下来,他方才出口之言尚有余地,于是赶紧改口:“元医官不见了?我还道……陛下是让我去他府上找他……那,他还在京城吗?”
宋鸣珂黯然摇头:“我不晓得。”
表兄妹二人沉默片晌,四目相对,各自揣摩对方心思。
良久,宋鸣珂又道:“你认识的江湖朋友多,替我多加留意。我知你和元医官素来没太多交集……”
话刚从嘴里道出,她没来由心生疑惑。
二表哥和元礼真的没太多交集?
自始至终,她都隐约记得,早在永熙二年春,保翠山行宫举办的花朝节,元礼在制作桃花水晶冻时,和霍睿言眉来眼去地斗嘴,仿佛约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