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睿言打了个招呼,意欲回避,余内侍笑道:“圣上只让小的传句话罢了……”
他转而秦澍低声道:“圣上吩咐——有劳秦大人明日便服出行,镜湖一带风雪比城内大。仅此而已,不打扰二位共用晚膳。”
说完,匆匆告辞。
霍睿言颇感不悦,晏晏那小丫头要做什么?约秦澍去逛镜湖?
过份!居然没喊上他这二表哥!
自上回宋鸣珂对超乎异常的亲近接触表露出抗拒之意后,霍睿言已有整整十日没与她单独相处。人前人后,他皆保持谦和礼让、毕恭毕敬的态度,生怕冒犯了她。
难不成……他做得还不够好,导致她心生厌恶,从此不搭理他了?
秦澍从他的神态判断,宋鸣珂没叫上他,既好奇又忍不住好笑:“想去?求我啊!”
“呿!鬼才理你!”霍睿言忿然甩袖,自行入膳厅。
师兄弟二人趁热吃菜肴,喝了点小酒,席间话语寥寥。
明明是最爱吃的鲜活河鱼,鱼肉软嫩,鲜香味醇,霍睿言食之无味,只尝了几口。
秦澍在一旁窃笑,还不忘刺激他:“阿言你好好忙活,师兄我明儿给你采些梅花插瓶里。”
霍睿言磨牙吮血,草草吃了半碗热汤面,领了二门处等候的仆役,踏着纷飞大雪,穿过两条长街回镇远候府。
府外灯影寥落,石阶已覆了一层积雪,当霍睿言感叹门前冷落之时,内里原属于定国公府的老管事匆匆出迎,“二公子,世子等了您个把时辰了!”
霍睿言微愣:“兄长怎么来了?公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霍锐承从内阔步而出,急不可耐:“阿言!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下值就跑你这儿!”
边说边往他手里塞了一物。
“欸?此为……何意?”霍睿言见他脚步不停往外走,慌忙拦下。
“我也不晓得,圣上吩咐,务必亲手交给你……也没说是啥玩意,你自个儿琢磨去吧!我不和你多说,答应过你大嫂,早点回去陪她试茶……”
霍锐承话未说完,人已出了门,领了仆侍从侧门牵来的马,急急忙忙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如风一般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
霍睿言早知兄嫂二人婚后恩爱有加,可在这寒冬季节,予他这形单影只的弟弟来一迎头痛击,可真教他心底凉飕飕的。
他借着影壁侧的石灯微光,细看手里的宝蓝缎锦盒,正是数年前他赠送宋鸣珂那对白玉猫时所装的盒子!
宋鸣珂要把他雕刻的玉猫还给他?
霍睿言的心猛然一震,以略显僵硬的手打开锦盒,内里却非玉猫,而是一块圆型的雨花台石。
白色玛瑙般的底子晶润亮泽,一侧是山石悬崖的纹理,另一侧则落了点点红斑,像极了冬日的梅林。
霍睿言一头雾水,伸出手指拈起石头掂量,意外发觉,底下还压了张小纸条。
展开后,字为宋鸣珂所书。
——明日巳时三刻,清鸣涧。
清鸣涧位于北山北麓,与镜湖相隔一座山坡和大片林地。
晏晏同时约了他和秦澍?她想做什么?为何会让兄长传话?
但无论如何,她没把他落下,他已心满意足。
这些天,他竭力克制与之亲密接触的念头,绞尽脑汁处理公务事,连一度炙热过的眼神都藏得小心翼翼,为的是尽量不给她造成困扰。
看似从容淡定,实则蠢蠢欲动之余,亦惶恐不安。
因此,当他得知宋鸣珂约秦澍去镜湖而丢下了他,刹那间心如刀割,一顿饭下来,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幸而,他没有被彻底抛弃。
拿捏着那颗鸽子蛋大小的雨花石,他陡然从无尽的忐忑中回过神来,暗笑自己患得患失,再无平素的磊落洒脱。
置身于居住了数月的府邸,平日看惯了的亭台楼阁,草木砖瓦,因夜雪纷纷扬扬而面目模糊。
动荡的心,反倒被雪意蒙上一份安逸宁静。
…………
巳时刚过,雪后的阳光穿云而至,金缕普照漫山遍野的茫茫白雪,剔透晶亮,如幻如梦。
卫队护送一辆雅致的马车,从蜿蜒山道上徐徐驶来。
车上镶金嵌玉的窗牖由殷红绒帘遮挡,使车内之人的身份显得高贵而神秘。
马车停靠在溪涧边上的石亭旁,车头的两名女子从车上扶下一位身裹白狐裘披风、内穿双蝶戏花的茜色绸服的少女。
她年约十六岁上下,头绾流云髻,髾尾倾垂,发上的宝石珠饰光芒耀眼,耳边的摇曳的耳坠子闪烁亮光,以致于无从辨别样式。
腰束玉带,垂下细细的珍珠步禁,映衬粉金细绢丝玲珑罗裙,彰显婀娜身姿。
来者正是换回女装打扮的宋鸣珂,她本有惊人容色,碍于长年累月以淡黄粉末掩盖肤色,又着龙袍,大大伪饰了原来的容貌。
此际,她淡妆浅抹,款款而行,裙裾翩跹,无疑成为山中一道亮丽景致。
让侍卫原地待命,宋鸣珂领着裁梅、纫竹,和两名腰悬佩剑的女护卫,沿着涧边小道,步步往山壁方向前行。
前世,这是她与舒窈常来游玩的地方。
今生重遇舒窈,她逐渐记起许多细节,下令将这一片区域封锁,以保留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