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补画之外,那位王相公可曾与秦解元说起过作者来历什么的么?”
萧曼问完却没听秦恪应声,抬头见他正纠蹙着眉头,双眼一眨不眨地垂着画卷。
她不知这是出神还是沉思,于是又叫了两声。
秦恪这才回过神,看她的表情略显错愕,就像刚刚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这画有问题么?”萧曼觉出不对劲来。
“花开了……”
秦恪轻轻吁了口气,纤长的手指移向画中一朵绽开的红莲。
他还是又淡又轻的语气,听着却叫人心里莫名发紧。
萧曼盯着那朵莲花,之前没看出什么不妥,现在也是一样,但那种不寻常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花开?什么意思?”
秦恪放下手,视线上移动,迎上她的目光:“王兄托付我修补时,画上这几株全是未开放的花苞,上月二十九那晚,我补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晾透了才收好,中间再没有拿出来过,这株花怎么会……”
画在绢布上的死物,居然活了似的自己开起花来,岂不是有鬼了么?
直觉告诉萧曼这纯属无稽之谈,可那晚山林里所见所闻在脑中一闪现,肯定的念头不由自主就开始动摇了。
他凝着长案对面那双微泛血丝,却神气饱满的眸,除了郑重其事外,没有丝毫说笑作假的痕迹。
“会不会……有人趁秦解元不在,把画调了包?”
秦恪苦笑了下,几乎没加思索地摇头:“不会,此事没有旁人知道,况且这鱼鳞上的颜色是小生调兑了好久才定下的,所以认得,若是调换了,也绝不可能做到一成不变。”
照这么说,事情可就蹊跷了。
要么真是鬼作祟,要么有人暗中做过什么手脚。
比如他自己补画的时候。
萧曼闹不清该信哪个,心里装进一个好大的疑团。
她生在书香门第,书画鉴赏自然是懂 * 的,但补画的技法却知之甚少,经过的案件里也没有类似的例子。
“此事疑点颇多,照规矩,还请秦解元暂且将画交给在下带回衙中检验。”
“正当如此,只盼案子早日水落石出,王兄也能平安无事。”
秦恪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画刚卷到一半,外面忽然有人高喊:“秦解元可在么?萧寺卿有话相问,请速来魁星楼学馆一见!”
萧曼常年跟父亲身边办案,凭直觉猜测这时候叫人去多半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因为那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吴阁老。
见秦恪冲外面应了一声,卷好画轴递过来,也伸手去接,没留神胳膊碰到摞在案头的书册,“哗啦”扫落了一大片,连同一方砚台也摔在地上,当时就裂成了两半。
她没想到忙中出错,还毁了件东西,尴尬的耳根子又烫起来,赶紧附身去捡。
摸上才知道那砚台里还有未干余墨,等她两手漆黑的站起身,一脸的歉意忐忑。
“秦解元恕罪,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秦恪睨着她手里的两截断砚,目光有一瞬地怔恍,斜入鬓间的眉梢也抽挑了下。
但转眼间,这点几不可见的冷色就被脸上温然淡起的微笑淹没的无影无踪。
“不妨事,不妨事,寻常物件而已,反正也用得久了,验官不必放在心上。”
他回身拿了块湿手巾递过去,稍稍把案头归拢好,就快步出了门。
萧曼没留意到对方神情间一闪即逝的变化,红着余热未消的脸擦净手,拿起那幅画,到门口换回自己的脏靴子追上去。
走过那条梯廊,刚到魁星楼就觉出气氛不同了,等进了学馆,里面果然已经站满了人。
她不想往里凑,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作壁上观。
隔着两层人,就看对面的教席主位上坐着一个弓背塌腰,连眉毛也几乎全白的老者,可身上那件罕有的绯红蟒袍却把身份气势都烘托出来了。
这就是当今权倾朝野,无人不知的内阁首辅吴仲涟。
按说到了这把年纪,得知儿孙的噩耗,不当场背过气去,也得像烂泥似的扶不住了。
这吴阁老不愧是位极人臣的主,白发人送黑发人照样沉得住气,光是静静坐在那里,两眼愣神一样淡淡注视的样子就够瘆人的。
秦恪这时已经被带过去了,一旁陪坐的萧用霖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叫了声:“阁老,人到了。”
主座上的吴仲涟打了个恍惚,慢慢转过那张皱纹纵横密布的脸,望着正上前见礼的秦恪审视。
萧曼暗想自己果然没猜错,稍时还不知道会怎么发作。
然而,她很快发现那老儿除了审视外没有一丁点喜怒变化,狭起的眼纯粹像是视力不济,尽力想看个清楚而已。
半晌,吴仲涟干咳了两声,稍稍侧向萧用霖:“雨臣呐,案子的情形,你再与老夫说说。”
干哑的语声像枯木头磨蹭出的声响,钻进耳中,胳膊上立时起了 * 一层寒栗子。
萧用霖抱了抱拳,余光掠向左右:“此案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况且事关吴公子,是不是稍时再向阁老单独呈报?”
“诶,书院既然是传道于天下的地方,不管牵涉到谁,都该开诚布公,你但说无妨。”
吴仲涟摇着手,一脸毫无私念的坦荡样子,可话里话外却将东阳书院上上下下一网兜了个遍,谁也别想撇清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