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选择投降?”荼路问安雅。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在那张被揉碎的信件上看到过,可现在,他还是想从安雅口中听到这个答案。
如果这个答案真的如他希望的一样……
“将军。”安雅对着这个并不熟悉的人吐露心声,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那封投降书教递出去之后,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这个人,这个让她惊讶的男人,或许是此生,最后一个愿意这样听她说话的人。
“我曾立誓守护这个国家,我以我的姓名起誓,我这一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誓言,我将守护这个国家,直到最后一滴鲜血流尽。”
“可如今,流血的是我的国家,我的人民。这与我的本意违背,以至于我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安雅的眼中尽是苦涩,“将军,自我选择拿起权利之时,落在我肩上便是这个国家的命运。”
“我挑起了战争,我引发了争端。”
“我无力制衡,被人当枪使,被耍的团团转,从离开曜日宫之后,我就掉进了一场为我编织的幻境,成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统治者。”
“当我察觉到这一切之后,我已经难以抗衡……”
荼路打断了她:“您不必妄自菲薄。”
他的视线渐渐远眺,落在远处苍茫的山脉,深秋萧瑟,却无法撼动丝毫厚重的山脉土地。
他所注视的方向,是昔日旭日王朝的帝都,被誉为“永恒璀璨之城”的曜都,而如今,那是联邦的首府,联邦政.府的所在地。
那是安雅的国家。
“您是旭日王朝的继承人,‘日不落’帝国的女王,您还有这个国家与人民。”军功显赫的联邦将军说着与女王之手从心一样的话语,却没有那个少年声音里的诸多算计。
“议会里还有很多人认为联邦是一个民主制的国家。”荼路说,“总督们的内战已经让国家四分五裂,战争摧毁了这片土地。”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的专-政。”荼路在说话时,目光所注视着的一直是浩瀚的河山,直到“专.政”这个词语从他口中吐出。
安雅感到错愕,强大的应变能力帮助她控制住了神情,好让她不会因为这个由民主制度下培养出来的联邦将军口中说出的词语感到震惊。
但她确实被吓了一跳。
甚至于她隐约意识到了这位将军没有直接率领军队进驻防区,而是通过故人费尽气力联系到她的原因。
一个听起来荒谬却不无可能的原因。
“你——”安雅短促的发出一声呼唤,理智强压下这份不妥的冲动。
“也许一个合适的统治者,会被披着民主外套的专-制更适合这个国家。”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安雅握紧拳头,即使明面上两人的关系为敌对,她还是忍不住为这位故人捏了一把汗。
“这一句话,就是叛国!足矣扒掉你这身军装,将你送上军事法庭,你将面临监.禁,甚至是死刑。”
荼路表现的极其平静,与他出格的行为形成了两个极端。
“我知道。”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一切的挣扎在细小到不值得一提的动作之间完成了起伏。
“为什么?”安雅拥有一双慧眼,自己不会放过眼前男人的每一丝情感变化,她当然清楚,身为一个充满骄傲的军人,一个荣耀加身的战士,这种近乎背弃信仰,背叛同胞的行为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耻辱,她亦知道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一定经过了极度的挣扎。
荼路似乎在等待这个问题,在安雅问出那个简短的问句时,他心底生出的,那丝丝的期望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我的信仰是民众。”他说,“他们不应该成为权利游戏的牺牲品,亦不该为野心家承担代价。”
“您可以为了士兵放弃生命,我也愿意,为您的选择赌上一把。”荼路的声音极低,却又蕴涵着坚定不可逆转的力量。
“您若视死如归,我亦然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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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一句极为悲壮的誓言,可如今想起,却又有一种生死相随的微妙情愫。
安雅看着黑暗之中的荼路,这不是战线上的山脉,是另一个时空之中,她离开曜日宫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她眼前站着的,不是身着军装,佩戴勋章的联邦将军,只是一个不被注意的沉默的管家。
一道站在她的身后,会被忽视的影子。
安雅握了握拳,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小臂处传来的灼烧感。
任务完成了。
卡了许久的任务步步为营,随着一段早就被忽视的记忆的苏醒被唤醒而画上了句号。
安雅却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荼路垂着头。
他感受到面前的目光,忍不住地捏拳,明明是寒风瑟瑟的深冬,荼路的后背却被沁出的汗水湿透。
兵法,武器制式,甚至是这些年下过的军令,带过的士兵的名字都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浮现,无数的字符,却无法组合成一句回答那个问题的答案。
“是。”荼路挤出一个字,这个回答像是打开了水阀的开关,久旷的田地因此迎来的甘露的滋润。
荼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