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舒惊讶地看着她,难怪她此前觉得沈幼白有几分江南婉约之气,原来她果真出身江南。
只是她以为沈幼白是被人贩卖至此,却不想,竟是那高县令亲自动手。
“他是朝廷命官,他怎么能……”
“没有人知道我从哪来,他们打我、骂我、羞辱我、威胁我,让我不得不接受。那时我以为,他们好歹给我留了清白,倒也比被发卖流放,好上些许。”
“沈姑娘……”
“今日看来,当初所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听说那人是永安来的大人物,翻云覆雨,高自明在他面前都要低声下气,展姑娘,你能走,就走吧。”
“什么永安来的大人物,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是朝廷的蛀虫!”
李忘舒早知道因为李炎,大宁朝堂内斗严重,各派势力错综复杂,她却没想到,这些人不只耽于政斗,竟还欺压百姓、逼良为娼。
“我告诉你这些,只有一件事,求你。”
“沈姑娘,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就要活下来去做。”
“展柔,若我死了,若你能离开这里,还请将我朝南安葬,我想看看玉江。”
李忘舒紧攥着沈幼白的手:“我不听,你要看,就活着自己去看。沈幼白,我若说我有办法掀了这金田县,你信还是不信?”
“没用了,那是永安来人,没用了……”
女子贞洁,便是枷锁,似沈幼白这般内里存着几分孤傲的人,哪里能忍受如此污秽?
李忘舒知道,如今活着于沈幼白而言,是比死更难的事。
可诚如她前世在西岐经历的那些痛苦往事一般,她历经磨难,错的不是她。
为恶之人尚且逍遥法外,却要让受害之人痛苦殒命,这不公。
“只许他从永安来吗?到过永安的,又不只他一人。”
李忘舒起身,走到门口将那柄躺在地上的匕首拿起来:“幼白,只要我出去,我就有办法,把这万福楼都掀了,害你沦落至此的人在外头吃酒快活,你还没有亲眼看着他堕入地狱,你甘心就这么死吗?”
沈幼白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她看见,离这张床不远的地方,展柔拿着匕首站着,却好像拿了一柄足以斩裂苍天的长剑一般。
那从离开玉江时一直被埋在她心中的仇恨,忽然就蓬勃的生长起来。
她明白,展柔想让她自己报仇。
“可我凭什么呢……”
“凭你是被他所害,凭你才是受苦之人,苍天若不帮你,就是天道不公。”
匕首坚硬的剑鞘硌得李忘舒的手生疼,她面对着床上的沈幼白,却好像面对着前世被幽禁在西岐王宫中的自己。
赫连同盛得逞的狞笑,仿佛和那天夜里出现的高自明重叠在了一起。
她救的是沈幼白,可她更想救昔日的自己。
假如她那时跑了,假如前世她明白被强迫、羞辱,不是她的错,会否她便不会被战前祭旗,西岐就不会踏平天阙关……
今日之沈幼白,不正如昨日之李忘舒吗?
“展柔,你到底是谁?”沈幼白缓缓开口。
李忘舒含泪朝她笑了一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死,无法惩罚任何人。”
*
天光晦暗,金田县府衙的牢狱中,寂静无声。
木架上绑着一个人,衣服上的血液已然凝结,变成一道道暗红。
听见外头传来铁索落地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
“展大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言旷走进来,皱着眉。
“宋珧来了,对吧。”展萧开口。
言旷点点头。
就算他跟展萧一早就猜测,这高自明敢在金田县如此张狂,定然是背后有人,但他们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鉴察司的宋佥事。
言旷曾在宋珧手下做事,他只觉得宋珧这个人残忍,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为了一个帝令的功劳,竟然利用高自明这样的人,更没想到,高自明借他的庇护,竟然在金田县鱼肉乡里,逼良为娼。
可宋珧毕竟是鉴察司的佥事,展萧如今又不能暴露身份,倘若他们今日真的先斩后奏,即使能从公主口中得知帝令下落,只怕也是有命回去,没命逍遥。
今日杀了宋珧,那就是要彻底反了鉴察司。
“以他的做派,不会安然把殿下带回永安的。”展萧垂下视线。
如今李忘舒被困在万福楼,宋珧总有办法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开口。
“这一步真走了,只怕有帝令,也回不去永安了。”言旷走过来,解开缚在展萧身上的绳索,“季飞章说,圣上派了方小将军押送赈灾银两到兖州。本来队伍很慢,可两日前,方小将军突然单枪匹马,离队了。”
展萧看向言旷:“你觉得他是来坐收渔利?”
“我觉得,他是来一网打尽的。”
展萧的身份禁军不知道,方靖扬更不可能知道,看他的样子,只怕和当时的展萧一样,是圣上亲自下令安排。
不管鉴察司内部在金田县怎样你死我活,代表禁军的方靖扬,都可以在最后一网打尽,既收押鉴察司,又押送回福微公主。
倘若鉴察司能审出帝令下落就更好了,一举三得,倘若没审出,那也简单。
西岐王已经要来大宁了,圣上只怕觉得这场戏演够了,就算朝廷找不出帝令,也不能让帝令落在西岐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