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忆相逢
这世间有很多种感情, 可却没有哪一种能完全用来描述李忘舒那时的感觉。
她恨展萧吗?
李忘舒觉得,是恨的。
从离开潜浪城起,她躲在一个商队的拉货马车上, 却在晚上休息时被发现,她被当作了乞讨的乞丐, 被那些人毫不留情地赶走。
黑天半夜无处可去,只能在一座破庙里瑟瑟发抖地睡觉。
那时她是恨的,她恨展萧一次次证明他所言句句真实,却又最终完全做了一个骗局。
后来她靠问路往锦州去, 只能靠好心人施舍吃两块发硬的饼, 喝路上溪流的水以至整晚肚子疼痛难忍的时候;
为了躲避遇到的男人的目光, 不得不将头发抓得散乱,浑身滚满泥土, 甚至采了带颜色的叶子, 给自己伪造疹子的时候;
那些时候她都是恨的。
如果不是展萧,她本可以稍微体面一些到锦州,哪怕逃,也不必是如此没有准备、毫无银两的逃。
可她又没有哪一日不曾想起展萧。
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得不睡在冰凉的泥地上的时候、因为连火都不知道该怎么生不得不摸黑走路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展萧来,想起他们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她从前知道展萧在照顾她, 却从不知道他将她照顾得已经这样好。
她恨这个纠结得如同要被分成两半的自己, 却又没有一丝办法。
她以为展萧那日就死了,就算没有死, 也回到鉴察司去了,她以为他们再也没有重逢的那一天, 所以在盏茶功夫之前, 遇到那几个看穿了她假装生病的流氓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要倒在离锦州一步之遥的地方了。
可是,本该“死”去的人,出现了。
他还说,他不能没有她了。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偏要还债给你才行。”
她不挣扎了,她伏在展萧的肩上崩溃大哭。
那些多日里紧绷着的弦,不是松开了,而是好像直接断掉了。
决堤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不可阻拦地宣泄着。
展萧轻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对不起李忘舒。”
使剑的手本该力道深厚,此时轻拍在她身上,却像蜻蜓点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
远处,言旷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这回是彻底完喽。”季飞章开口。
言旷机械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完了?”
季飞章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人:“那个,完了。”
“为,为什么?”
“你见过哪个暗探有了感情,还能有好下场的?”季飞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言旷又机械地扭回头去:“可也从没有哪个暗探,是和公主有了感情啊……”
季飞章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反正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也不能更糟糕了,干脆就糟糕到底吧。”
言旷嘴角抽了抽,还想说什么,已见展萧抱着福微公主走过来了。
“殿下怎么了?”言旷吓了一跳。
展萧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哭累了,睡着了,找个地方让她先歇歇。”
“不进锦州城?”言旷又问。
“等她醒了再去。”
言旷于是道:“那城外也只有之前住过的那个草屋还算有张床了。”
“好。”展萧回答了,便抱着人往前走去。
季飞章又抬着下巴指了指展萧的背影,朝着言旷道:“看见没?正常了,又成了活人了,这呀,就是爱情的力量。”
言旷“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得了吧,说得像你爱过一样。”
“哎言旷你个臭小子,老子再没爱过也比你爱得多!”
*
永安宫城。
勤文殿内,李霁臻少年老成地坐在桌案前,朝着被小太监引进宫内的两人道:“两位大人不必多礼了,请坐吧。”
殿中来的是两位年轻士子,虽二十余岁,却都已是进士出身。
他们两人已跟在李霁臻身边三年有余,起初是以类似“侍读”的身份入宫,帮助李霁臻理解课业,如今却已获得了这位小皇子的信任,俨然有成为“心腹”的意思了。
“皇姐,不必躲着了,可以出来了。”
向典和卫思瑜刚坐下,便听得李霁臻开口一个“皇姐”,吓得两人又站起来了。
李霁臻朝他二人摆摆手:“不必惊慌。”
他两人也没敢坐,就瞧见屏风后走出一个蒙面宫人打扮的女子来。
两人也不傻,见这阵势也知这位便是福乐公主李霁娴了。
“臣等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在此,多有冒犯……”向典和卫思瑜是经过科举考试的士人,一应礼仪自然不能少。
倒是李霁娴有些怕了,连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皇弟说二位乃是一等一的可靠之人,是以我才贸然来见,兴许不合礼数,但如今确实是事出紧急。”
向典与卫思瑜互相看看,便道:“不知殿下遇到了什么事?”
李霁臻起身来,拉着李霁娴也坐下,方开口:“向大人,卫大人,这件事说来也不麻烦,只是我与皇姐毕竟不在朝堂之上,难免有疏漏,这才想请两位大人参详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