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绥之默然半晌,点头应好。
四皇子欲言又止,不敢反抗太子的话,叫宫人先行回去打点。
地面潮湿,即便要蜿蜒些,也尽量从廊下经过,免受风雨侵扰。
四皇子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路上已经和傅知妤聊了起来。傅绥之淡然听着身后两人大呼小叫,面上毫无波澜。
走过一片鹅卵石地时,沾上雨水泥泞湿滑,傅知妤的心思还放在和四皇子说笑上,并未注意到前方。
四皇子说了声“小心”,正要伸手去扶她,被太子抢先一步。
傅知妤借力扶了一把,手指碰到他的袖缘,繁复的绣花擦过指腹。她心头略略一跳,想要缩回手,反被傅绥之抓住手腕。
太子年少时在郊外大营待过三年,即使回到禁内养尊处优也不曾落下过骑射,掌心一层薄茧,触及她的肌肤,傅知妤的耳尖不禁泛红发烫。
见到小妹安安稳稳站着,四皇子放下心来:“好险好险,小妹可有伤到?”
傅知妤连连摇头。
傅绥之瞥了眼惊魂未定的小女郎:“为了多说几句话,连路都不看了?”
她穿着软丝履,不耐这样滑的地,要是方才太子没有扶住她,说不好就得崴伤脚,受皮肉之苦不说,还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想到这,傅知妤忍不住后怕,也不敢反驳太子的话,声如蚊蚋:“多谢皇兄。”
她脸色吓得都白了,傅绥之也不便再斥责,任由傅知妤讪讪地抽走手腕。
手心中忽然空落落的,傅绥之微微抿唇。
这只算作是一场小小的插曲,并未被四皇子放在心上,也没能注意到至此之后太子与小妹之间微妙的气氛。
菜式还未上齐,太子没动筷箸,旁人也不能先动。
宫人上前,帮傅知妤把衣袖用襻膊扎了起来,露出一截莹白小臂。
傅绥之淡淡扫了一眼。
珠环约素腕,这样纤柔的手臂,该配上精巧的臂钏才合宜。
最好是赤金打造,再嵌上各色宝石。
她在道观时夏天经常挽起衣袖贪一点凉风,到了禁内,哪怕屋里摆了冰也还留着这个习惯。母亲当然教过女子不能随意外露肌肤,但殿内两位皆是兄长,不算外人,也未有要避讳的意思。
傅绥之让人送一小份冰块来,四皇子不解其意:“是殿内不够凉快吗?”
待他看到太子的动作,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父皇总说我不如二哥心细。”
隔了两层布,冰块贴在额上时,也让傅知妤蹙起眉尖。
她接过布包,听见傅绥之开口问话:“皇后与你说了些什么,这样失态?”
傅知妤路上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就说见到陛下太过激动忍不住想落泪之类的……没想到太子开门见山,完全没有给她编造谎话的机会。
四皇子见状打圆场:“你这么严肃作甚?她是你我的妹妹,又不是你平时审问的犯人,吓到人了怎么办?”
傅绥之瞥他一眼。
四皇子咂咂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凶。
傅知妤回忆起在长生殿的场景,凭着记忆把皇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四皇子说道:“原来就因为这事,当初父皇要接你回来时候她就百般阻挠,还是二哥亲自去接了人,才把皇后那派的嘴给堵上了。”
傅知妤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太子。
难怪他亲自踏足那处小城镇。
“不是你的错,我会让人去料理的。”傅绥之执箸,“若是皇后再派人过来,你让人去东宫知会一声即可。”
宫人端上来樱桃煎,盛放在瓷白的碗盏中。
傅知妤盯着那份樱桃煎看得出神,脑中浮现出皇帝咳出血的一幕。
四皇子见她不动筷子,问道:“是不喜欢吃樱桃煎吗?妹妹要吃什么,让厨子重新做一份就是了。”
傅知妤摇了摇头,把看到皇帝吐血的一幕告诉他。
太子和四皇子的脸色微变。
四皇子往她那靠近些,几乎碰到了她衣裙边缘:“你再说一说,还看到了什么?”
“我也只是匆匆一瞥,看不真切。”傅知妤愈发谨慎,睁大杏眸,“四哥,是我说错话了吗?”
傅绥之一声“够了”,让四皇子越来越近的身形顿住。
“你平时用膳也这么多话吗?”傅绥之淡淡问他。
“我……”四皇子愣了愣,讷讷地端起碗坐回原位,“二哥教训的是。”
傅知妤借着饮茶时的动作,衣袖遮挡着的唇角微微上扬。
“陛下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可能是旧伤所致。”
听到太子聊起正事,四皇子也一改方才眉飞色舞的表情,危襟正坐听他继续说下去。
“路上我便听说已致仕的蒋太医在京中开了个医馆,或许可以请他来禁内一探脉象。这么些年过去,禁内的医官们早已换过一批人,哪怕有从前的脉案在,也不如当时的旧人来得清楚。”
四皇子眼前一亮:“当真?”
“既然如此……二哥!让我去吧!”
傅绥之抬眼。
四皇子浑然不觉,还往他设得圈套里钻:“我去寻老太医!皇兄怎么不早说,只要能帮上忙,就是让我把天底下跑遍也行。”
傅绥之抿了口茶,欣然同意。
樱桃煎摆在面前,傅知妤一口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