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碧岚仍是咬了咬牙,朝下坚定地伸出手去——
她想把鬼王尽快从深渊中拉出来。
此刻, 鬼王覆了一半脸的面具裹着残阳的一道金丝, 整个人半陷在深渊斑驳芜杂的光影里, 让人瞧不分明他的脸色。
碧岚刚刚笃定的心又碎了碎。
她谨慎地转过脸去, 飞快地看了一眼身后, 又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颤颤道:“鬼王殿下,你的伤都好了么?”
“你怎么知道我伤了?”
鬼王对着少女眼里飘摇欲坠的晶莹,面上僵硬了一瞬后,又恢复了眉眼间如常的清隽闲散。
“本来是好了。可刚刚看到自己心爱的洒扫侍女拼了命救一个外人的大义之举,心头似乎委实又生了些新的不爽利。”
鬼王声音很轻,碧岚微烫的喉头滚了滚,想说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心爱的洒扫侍女?
如此明目张胆的讥讽,教她的心神一下子乱了。
她那样救苍慈,他果然还是生了气。
他的话怎么听起来,怎么都有一种铁了心要跟她翻脸算账的意思。
“碧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要知道,鬼界自然有我,鬼界的体面不需要你去成全。更多时候,我希望你只需珍视自己的性命就是了。除了生死,别的都是小事。希望你掂量清楚,慎重而为,没有任何事,能够大过于一个人的性命。”
鬼王难得如此端肃,碧岚于匪夷所思间心神俱震,“我……”
鬼王轻描淡写补充,“不然传出去,一介鬼王需要一个散鬼舍生取义,我真的会很没有面子。”
碧岚抚了抚心口,总算松了一口气。果然这样说话,才是她熟悉的鬼王的样子嘛。
见碧岚怔愣,鬼王嘴角溢出浅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指腹却轻轻地在碧岚的手心打了一个圈儿。
他微微仰头,鸦色睫羽半遮住眸中春水,他正一瞬不瞬地看向碧岚。
“但你跟玄女关于献祭的话,我在渊底刚刚也听到了,你说得很好。我在想,我以前,可能也对你生了些不小的误会。”
劫雨削着碧岚的脸,她微微一顿,不觉得疼,反而有种爽肌涤骨的畅然。
随即,她便见鬼王轻轻一荡,足底像生了羽翼似的,轻飘飘地稳立在了渊边。
望着他疾如闪电间轻软翻飞如莲初绽的衣袂,碧岚心中暗暗一叹,鬼王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优雅风姿,分明倒是比天界那些正儿八经的神仙,瞧上去更符合神仙做派。
玄女看了看碧岚,又偏头看向鬼王,迟疑了一下,“这女娃打从进此极地,我倒还没见她有如此兴奋的劲头过。莫非你就是她口里常提的那位鬼王?”
“哦?”鬼王转过头来,舒眉软眼地向着碧岚,“你经常跟她提及我么?”
碧岚:“……”
真的很会抓重点。
……
感觉自己被无视,阿玄反而来了劲,一念之下,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自鬼王出现、冷峻之气从眉羽一路绵延到下巴的苍慈。
啧,久居极地,甚感无聊,千千万万年都没见过儿女情长的戏码了。
阿玄浮想联翩,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喂,那什么太子殿下,你明明是先来找她的。眼下人家都在你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撬你墙角了,怎么,你就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一下吗?”
苍慈果断躲开了玄女的胳膊肘,径自避开碧岚与鬼王的方向。
他直直看向玄女,略有些哑然,态度却十分坚决道:“九天玄女,你从前所犯罪过我暂且不提。至于冰魄蚕丝,眼下应该还在你那儿吧。”
阿玄闭目摇了摇头。
感情上如此没天赋,点都点不醒。唉,长得像君华上神的,怕是都要注孤生了。
“苍慈殿下,你也是来找冰魄蚕丝的么?”碧岚愣了愣,迷茫地看向苍慈。
“不是。”苍慈蹙了蹙眉,语气里有一股憋不住的烦闷,他竭力按捺心绪,“你救了我,所以,我帮你找。”
鬼王什么话都没说,他这会儿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柄折扇,折扇一展,哗哗啦啦,一道无形水障轻轻松松便隔开了漫天茫茫水汽。
什……什么玩意儿?
刚才的疾雨开始还不信邪、蹭地一下兜头齐往折扇的方向砸,蓄力把这个妖异的罩子狠狠撞碎,恨不得把这个慢条斯理手持折扇,又不尊重它们的年轻人大卸八块。
可它们刚一恼羞成怒地触及水障,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化成了一团儿不能成型的缥缈雾气,还来不及眨眼,它们便又化成了毫无攻击力的漂亮烟云。
香云阵阵。
衬得底下那个看起来举止动作无不优雅,实则心思手段无不嚣张恶毒的年轻人,更加飘飘若仙。
阿玄侧过身子,“你是男身?灵力术法却不受这里所制?”
鬼王轻声道:“谁说我用了灵力术法?”
阿玄完全不信,“那刚刚的水障又是怎么回事?”
“无他”,鬼王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踩了踩脚底窸窣作响的软叶,“只不过这里的水,比我想象中更听话罢了。”
“哦。”
阿玄适时朝上翻了个白眼。
她也渐渐适应了,这个鬼王说话,十个字,三个谜。
以及……
鬼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碧岚都一副见怪不怪,面上波澜不兴,唯剩下十分崇拜十一分信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