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正要抬手叩门,忽听不远处的红枫林里,有少年男女清脆的笑声传来。
他如有所感,牵马朝枫林走去。
越近枫林,声音越是清晰:“前朝顾大师曾言: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余深以为然。是以,今日作画,不在书堂,而在自然之中。”
“请诸位先将技法从脑中暂且摒除,从整体构思,形象刻划,笔墨运用三个方面入手,去细细观察,待脑中有了章法,再落笔这一幅灵岩红枫图。”
“若觉得只以红枫入画未免单调,也可以赋以想象,加之他物。”这管温婉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是他朝思暮想,苦苦追寻,曾予他柔情体贴,曾予他冷静决别的那个人。
怔然中,步履走近,白衣一角映入眼帘。
漫天红枫,灼灼如霞,将天空都染成了琥珀色,她站在一树胭脂红之下,米白缎面交领衫裙,领口和袖口以红缎滚边,发上亦饰以红带,在一众青衫学子中尤为醒目。此刻正手执一枝火红枫叶,朝他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她眸间异彩连连,绽放如花笑容,掂起裙角疾步跑向他。
他在漫山漫野的绚烂里失了神。
因她久违的热情,萧珩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口腔,他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眼前只有这一人,他加快脚步朝她走过去。
便听她讶异中不乏欢喜道:“阿诩,你从何处牵来了这只白鹿?”
刹那天堂,倏忽深渊。
一颗心于飘飘浮浮中又沉沉坠落,萧珩忽觉这红枫如火,分外刺眼,他抬指一挡,连日来的夜不能寐,伤本就未愈便匆匆赶路,伤处剧痛与心中之恸同时袭来,令他脑中一窒,青年男子带笑的声音在他耳旁,仿佛在说着什么,他却只听到了“卿卿”二字,耳中嗡嗡,心潮翻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依稀仿佛,她似乎朝他看了过来,唤了一声,然他已再无知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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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出自《诗经》中的《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2.“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出自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第一百零五章
这段日子以来, 孟清词过得极为惬意。
谢山长是一位乍见严肃,相处起来却极其慈和耐心的长者,对一众年轻先生极为照拂,称得上细致入微。她的学识之博, 见闻之广, 令清词自惭不如。她本以为自己已涉猎颇杂, 然与山长在一起,方知己之浅薄,想来虽有父亲纵容之故, 自己玩心大,不思精进才是最主要的缘故。
也因此, 除了教学生书画之外的闲暇时间,清词最喜凑近谢山长, 只觉便是对坐闲谈,都获益颇多。
除了一点不好,常在谢山长处遇到洛长欢。
然她也不能将人赶出去, 因她来的那日才知,洛长欢虽未在晴鹤书院就读过,却曾于少时得谢山长授业,算是她的不记名弟子。
而谢山长每每看看她,又看看洛长欢, 唇边浮现的那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更令她有口难言。
而且这厮, 似乎有些针对她,除了教授四书五经, 还主动提出要教授西洋画。
这日天气晴朗, 清词忽然起了兴致, 便与知微一起,做了几样精致细点,携至谢山长所住的明思院,与之品鉴。
谢山长讶然:“想不到嘉嘉你竟有这般手艺。”她实在是个体贴有涵养的人,并不追问清词过往,两人日益相熟,谢山长索性以“嘉嘉”呼之,更加亲近。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赞,“孟院长甚会教女。”初见是温雅端庄的大家闺秀,熟稔后却是心思清浅,俏皮灵动的娇娇女,让她这种无意婚姻的人都不由有些羡慕孟昭文,有女如此,承欢膝下,老孟何德何能。
只廖老大人隐隐透露过,清词是和离之身,只不知为何未回青州,若是因孟昭文的迂腐,谢山长甚是替他惋惜。
“才不是呢。”清词撇嘴道,“我爹素来不喜这些。他常说我过于注重口腹之欲,总于这些微末细巧上下功夫。”说到这里,不免想到自己去信青州,告诉父亲已在晴鹤书院任教,被父亲好一番勉励,脸颊边的小梨涡便若隐若现。
有良师如益友,便连思乡之情,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这一道名字是“晴秋”,是用白茶和橘柚所做,出自“羽盖晴翻橘柚香”一句。”清词将枫露点入茶汤,笑道。
“再者,医书上说,秋日食柚,可以解燥。山长您尝尝。”她道。
谢山长拈了一个入口,点头道:“微苦沁甜,茶香四溢,清淡不腻,甚好。”感慨道:“到我这个年龄,便不得不于口腹上约束一二了。”
“山长您看起来就和我的同龄人一样。”清词笑道,忽然想起这一道“晴秋”是近日方琢磨出的,做出来之后自己还未尝过呢,统共只有四块,谢山长已用了两块,于是她伸指,打算拈一块尝尝。
手刚刚触到碟边,那一块点心平平飞了出去,清词眼睁睁见它落入雪白掌心,被刚走进院门的那人优雅而快速地吞入腹中,他还道了句:“味道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