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通讯和经济都不发达的年代,南褶子一个孤儿,却考上了人人都羡慕的云城师范大学,消息传遍了陵水县平安镇,那程度丝毫不亚于她当年考上京大时的阵势。
后来南褶子大学毕了业,回到这里教书,被当年尚且还人模狗样的王永微骗到了手,生下了她。那时,南褶子大概以为这是他颠沛流离十几载后幸福生活的开端,却没想到,竟然会是他悲惨一生的正式开始。
她抬头望去,渡船泛着江波远远而来。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南褶子任教初三年级的学生,因此常常不吃不喝忙到深夜,而王永微带着她,不是去麻将馆,就是去KTV。
南褶子就那么点死工资,在头几年的时候,全让王永微挥霍空了。
而且她一个小姑娘,也差点跟着学坏。
所以从那以后,南褶子就知道王永微靠不住了,纵使再艰难再没时间,他也会坚持自己带着她,监督她的学习,打理她的生活。
可就算是这样,王永微也常常抱怨不满足,一会儿嫌南褶子嘴笨,一会儿嫌南褶子闷,当着她的面,当着所有外人的面,对南褶子不是打就是骂。
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场面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南褶子是个从逆境中挣扎向前的人,许多事情单打独斗的习惯了,每每王永微骂他,他都一贯沉默,然后就是抽烟,一地的烟蒂,能抽一夜。
南苡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他就是个传统的男人,即使妻子再不如他的意,他也会为了他的两个女儿忍气吞声。
所以南褶子才会积郁近十年的心事,在她离开平安镇后的第一年,抑郁症突然爆发,在绝望中选择了跳河自杀。
那时她远在京城,连南褶子为什么会发病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被泡在冰凉的江水里,整整一天一夜,这期间王永微没报警没找人,厮混在麻将桌上杀红了眼,最后还是早班轮渡的船夫发现岸边有个浮起来的人,吓坏了,这才报的警。
后来她问过王永微的,可她却永远都是那副“是你爸辜负了我,他活该”的表情。
所以她怎么会不恨呢?
南褶子一生清正自律,却被这样的女人毁了,丢了命。
南楠好好的一个小孩儿,愣是被逼得遇事儿就哭,连人都不敢见。
轮渡的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她耳朵被震得发痒,抬手挠了挠。
轮渡的船就是个小型的简易客船,只有几排座位,和一个遮雨的蓬,连窗都没有,四面通风的,一到冬天江风就刮得人瑟瑟发抖。
还好出门前被温行知硬塞回去添了件衣服。
温行知手里的烟很快就被风吹散,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青山,伸手,将一旁冷得发抖的人拥揽入怀。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一个船夫以外,这个时间段只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坐在两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于是她大了胆子,伸脖子在他颚边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笑道,“温哥哥,这么用力干嘛?”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温行知:“?”
南苡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把他抹黑到底,“昨晚那么用力,可疼人了,现在青天白日的还这么用力,你想干嘛?”
温行知知道她在闹,听完后冷笑,干脆遂了她的意,“你说我想干嘛?”
接着,直接偏头,摁着她的脑袋说着就要往下亲。
这男人好像没什么廉耻心,她吓得猛一挣扎,“蹭”地跳起来,幅度之大,引得其他两个乘客注意过来。
被探索的视线注视后的她浑身一僵,尴尬地坐回去,又再度被他一把紧紧搂住,“别动。”
她噘嘴,小不甘心。
客船的发动噪声渐渐变得小了。
靠岸后船夫抛了锚,几个人便陆陆续续下了船。
温行知摁灭了烟头,将她的手拉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好像自入冬以来,她的手都没有暖和过。
即使是两个人每次耳鬓厮磨后,那么火热的时刻,她下了一道床,再回来,手脚也会迅速变得冰凉。
像个雪人。
南苡给他指路,两个人顺着那条小道走上去,渐渐地和主路上的人隔绝开来。
羊肠小道,土路凹凸不平,荆棘和杂草到处都是。
温行知走到最后,眉头都皱紧了,可那姑娘却健步如飞地在前方如履平地,隔了空还会对着周围指点江山。
不知道这样埋头走了有多久,直到南苡的步子终于停下来,舒了一口气,对他说,“到了。”
他转过身。
江风迎面而来,宽阔的江面上浮了一座小镇尽收眼底,这样俯瞰,才觉得这地方,是真的小。
远近比例里,正好是他一条打火机的长度。
南苡找了半天的位置,最后蹲在崖边,举起相机,调试着焦距和数据。
温行知眉心猛跳,上前就直接把人拎了过来,“要艺术不要命了是吧?”
南苡踉跄着被他带到了安全地,微怔,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她抬头眼巴巴的,他却咬着烟斜睨着她,找了一处草堆盘腿坐下。
四下空旷,这座山只通了高速路,却没有聚居地,就几户零散常驻的人家和公路餐厅,脚下偶尔有车经过,除此之外,就只剩耳边呼呼的大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