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的下人们都随他一起来了,聚集在了堂前的庑廊下。
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都有些忐忑不安。
黄管事命人把院子的大门关上了,令守好了院子的前后两道门,接着就进了堂屋。
“姑娘。”黄管事动作僵硬地行了礼,神色凝重,眼里掩不住的惶惶不安,“人都到齐了。”
外头的下人们全都竖起耳朵听着。
顾燕飞就坐在堂屋的一把太师椅上,淡淡地安抚道:“今天雪大,风大,方才还吹倒了树,若是房屋不牢固,怕是有危险,还是把大伙儿聚在一起得好,免得出事。”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外面的下人们大都听到了,都朝庭院中那两棵拦腰截断的梅树望去,交头接耳,低语声不时地传来。
“还是姑娘细心周到。”黄管事干巴巴地说道,随即就出去吩咐庄子里的下人们收拾东、西厢房,准备今晚大家在这里打地铺。
只要有事忙,众人有了重心,就不容易多想,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卷碧能够看得出来自家姑娘的样子不太对,微咬下唇,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坐立难安。
过来。顾燕飞向卷碧招了招手。
卷碧就乖乖地上前了几步,躬身俯首,等着姑娘的吩咐。
顾燕飞一言不发地盯着卷碧的脸反复看着。
依旧是不变的死相,一股子浓浓的死气简直快把卷碧的小脸给淹没了,像是被烟熏黑似的。
顾燕飞纤长玉指捏住了卷碧小巧的下巴,微叹道:“现在有危险,你怕不怕?”
听顾燕飞这么问,卷碧半悬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摇摇头道:
“奴婢不怕。”
有姑娘在,她不怕。
卷碧憨憨地露齿笑着,眼眸明亮坚定。
顾燕飞莞尔一笑:“放心,会没事的,只要你听话。”
“奴婢很听话的。”卷碧自信地点头道。
她别的自信没有,这一点还是很有自信的。
卷碧将圆脸又凑近了一点,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燕飞,问道:“姑娘要奴婢做什么?”
“不急。”顾燕飞随口道,唇边含着丝丝浅笑。
她转头朝窗外看去,一手放在窗槛上,另一手轻轻地摩挲起那柄被她放在桌上的短剑,似在把玩,又似若有所思。
雪没停,夹着冰粒的雪花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
她看的地方只是屋外的一堵墙壁,可卷碧约莫能猜到姑娘应该在看客院的方向。
不,或者说是——
那位夏公子。
被她们惦记着的夏公子此刻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客院的一扇窗户前,静静地望着主院的方向。
他妖魅斜挑的凤目中幽黯如墨染,深沉如潭。
几粒雪粒落在他鸦青长睫上,似有几滴泪花沾在了睫毛上。
他在笑,红唇微微弯起,笑容妖娆,可眼底却毫无温度,比那万丈风雪还要寒冷,绝美的脸上仿佛戴着一张名为笑的面具似的。
一袭红衣如血,发髻上插着一支红玉簪,整个人宛如那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般妖艳,周身萦绕着一种妖异而又危险的矛盾气质。
屋里黑黢黢的一片,没有点灯,一阵大风刮过,洁白雪花自窗口飘了一地,宛如撒下一片银色的月光。
后方一丈外,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在如墨的阴影中,沉默不语,似乎鬼魅般毫无存在感,恭敬地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前方的青年。
一道苍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进来,屋内的黑暗丝毫不影响他的穿行。
满头银发的老者步履矫健地在少年身边走过,在距离夏公子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身上沾染的雪花很快就变成了点点水滴。
老者躬身抱拳,沉声禀道:“公子,都安排好了。”
“属下刚才在这庄子周围走了一圈,仔细查看过了,这里都是些寻常的乡下人,老壮青少都有,而且全都不是练家子,最多十几个青壮汉有一股蛮劲。”
“属下发现,半个多时辰前曾有一些马车来过这里,但全都已经走了,看方向是回京了。今晚雪大,那些车辙印已经快被遮掩住了。”
“属下还听几个庄里人在说,今晚风大,主家让关好门窗,锁好马圈,熄了灯火、炉火,全都早些睡下。”
“现在瞧着灯已经熄了,这庄子里的人应该都歇下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老者才微微抬眼,看向前方青年俊美到近乎冶艳的面庞,那双锐利的老眼中闪着凛冽的杀意。
雪化成的水滴从老者的袖口慢吞吞地落下,弄湿了下方的地面。
那细微的滴答声在外面的风雪声掩盖下轻得几不可闻。
“倒是个聪明之人。”夏公子低声道,似赞,又似若有所思。
他妖艳如血的唇间飘出一声犹如雪落冰河的轻笑,让闻者遍体生寒。
“……”老者不解地再次抬眼看向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忐忑。
“她看出来了。”夏公子肯定地说道,勾唇一笑,信手折下了窗口的一朵红梅。
那修长无瑕的手指间戴着一个血红色的指环,指环似红玉又似金属,上面刻着细致繁复的纹路,鲜艳的大红色映衬得他的手冷白如霜。
他凝望着主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