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简也感受到了周围那一道道谴责的视线投在顾太夫人与自己身上,惶惶不安,期盼的目光看着太夫人,希望她能再做点什么。
然而,顾太夫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似的,呆若木鸡。
顾渊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举手投足间,矫健灵敏,就像是一头年轻的豹子,与颓败的顾太夫人母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帝的目光从顾渊身上轻轻掠过,最后定在了顾太夫人身上,对大太监道:“赵让,顾太夫人刚刚递来的折子上写了什么?”
说话间,皇帝信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慢悠悠地在棋盘上落了子。
他终于想好了这步棋该怎么下了,嗯,这步棋走得不错。
皇帝满意地拈须,笑眯眯地看着棋盘对面的楚翊。
楚翊正端着一个青花瓷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
他只单单地坐在那里饮茶,便有一股清风朗月般的高雅风致。
一旁的赵让恭恭敬敬地应了命,赶紧又把顾太夫人的那道告罪折子拿了出来。
顾简心里咯噔一下,身子刹那间僵直如冰,恨不得飞扑过去把折子从赵让手里夺回来。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心惊肉跳地听赵让慢悠悠地念起了那道折子。
其实,这道折子是顾简帮顾太夫人拟的,由顾太夫人手书而已,折子里的字字句句他都了然于心。
但此刻,这道由他亲自拟的折子像是一把捅向了他心口的刀子,且刀子还在他的心脏反复地戳进又拔出,浑身战栗。
时间像是被无限放慢了一般,顾简倍感煎熬。
皇帝与楚翊自顾自地下着棋,又下了三四子后,皇帝又被难住了,皱眉沉思。
顾太夫人的这道折子不长,饶是赵让习惯性地拖着长调子,还是很快就念完了。
水阁内静了一会儿,皇帝良久才从棋盘里抬起头来,来回看了看顾渊与顾太夫人,疑惑中有些不悦地说道:“顾渊救驾有功,顾太夫人何以如此颠倒黑白?”
赵让轻轻地合上了那道折子,干咳了一声,似有为难犹疑之色,还是禀道:“皇上,奴才方才听顾太夫人说,先侯爷顾策并非她所出,生母是老侯爷的媵妾。”
赵让的声音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多是一惊,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顾太夫人。
这可是一件关系侯府爵位的大事。
皇帝的脸色也刷得变了,随手将指间的一枚棋子抛回了棋盒中,微微拔高了音量:“竟有此事?!”这四个字难掩不快。
顾太夫人与顾简母子陡然一惊,尤其是顾太夫人,那眉心的褶皱深得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意识到这件事似乎不太妙。
皇帝捋了捋胡须,再次朝旁边静立的顾渊望去,上下打量着他,似是若有所思。
少顷,皇帝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叹道:“难怪……”
第249章
无聊的鹦鹉又开始一边在鸟架上乱跳,一边学嘴,反复地喊着“难怪”。
在场的大部分人直到此时才知定远侯府的这桩秘闻,但也有两三人此前在午门就听到了顾太夫人和顾渊的那番对话。
现在回味皇帝这声“难怪”,这些人不免都深思起来。
难怪顾太夫人要上折弹劾顾渊!
难怪八年前顾策开城门降敌的消息传来时,连先帝都还没有做出裁断,顾太夫人就先行上折求请顾策和侯府分宗,闹得京城各府皆知……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顾太夫人是为了顾氏全族的利益才会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是为了断尾求生。
可如果顾策不是她亲生儿子,那么她当年的选择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尤其再联想她今日这道告罪的折子,她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这位顾太夫人还真是个冷情寡义之人!
顾太夫人周身已是一片汗湿,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她是个敏锐之人,已经从皇帝的那声“难怪”中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不喜,瞳孔猛缩。
今天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让她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心如擂鼓。
顾太夫人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几乎掐破了皮肤,可她恍然不觉疼痛。
惶惶不安之时,她耳边再次响起了赵让语调尖细的质问声:
“顾太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定远侯顾策不是太夫人所出,却承了爵位,难道是顾家以庶充嫡?!”
即便是质问,赵让的声音依然是慢悠悠的,不急不躁,可这寥寥数语中却透着雷霆般的力量,令得水阁内的空气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
众人看向在场顾家人的眼神皆是微妙,也不知是震惊多,还是轻蔑多,亦或是怜悯多。
谁也没想到这短短一天中,继冯家与庾家之后,又有另一个家族面临着大厦将倾的危机。
顾简脸色大变,顿觉不妙。
垂手立于一旁的顾族长身子剧烈地抖了抖,惶惶不安,汗如雨下。
以庶充嫡者,乱妻妾位;以庶继位,非正,乃大罪。
此律还是太祖皇帝亲自定下的。
太祖皇帝一生风流,膝下子女众多,原本对嫡庶都是一视同仁,对他所出的皇子同样也是,常言有能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