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尼西林是治疗性/病的药物,当初她们来改造所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体情况,有四十五个姐妹患病,四十人都是性病,但一些年轻姐妹不是重症,很快就治好了,现在还留在改造所的姐妹都是重症,好几个都打了三十几针了,还是没有治好。
这段时间由于美国的封锁,导致药物无法进口,国内又无法生产,于是药物紧缺得厉害,全靠全国各地地找,好在上头专门说了配尼西林要先给改造所的妇女。
“我也在催,她们说还在加紧调。”谭主任说起这个问题就忍不住皱眉:“咱们还有多少?”
“还能坚持一周的样子。”
“咱们的费用也要见底了。”对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你平时不要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中,容易影响改造的姐妹们的情绪。”
李松青在外面听到了她们说的费用见底的事情,心里没有觉得意外,这太正常了。
改造所里的各项都需要花钱。
她其实听过很多课了,她支持那句话——
“娼妓制度是旧社会留下的毒瘤。”
这颗毒瘤已持续千年,若是能够拔除又怎么会遗留千年?
民国6年,济良所的妓/女太多了,要负担她们实在是困难,尤其是很多妓/女染了病,负担不起治病的费用,没有得病的妓/女,改造后也找不到出路,再加之时局动荡,于是禁娼只是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一年,便到此结束。
改造所内,李松青的老师拿着警察厅给的回复,气得围着桌子团团转。
小松青第一次听她骂人:“一群废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他们何用!”
那个时候她已经识字了,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文明国家尚不能完全禁绝,而我国通都大邑,亦无完善方法,本身虽有公娼,但因房屋无法容纳,以至在外卖/淫私娼为数不少,私娼数量庞大实为社会问题,非警察能力所能彻底办理也。”
警察不管了,这意味着她们所在的改造所失去了保护。
改造所的人出去买菜都能被找麻烦,那些人是妓院的领家,他们早就看改造所不满了。
小松青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中午的时候,老师戴好了帽子,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要去警察厅问问怎么回事,你在这里抄写三字经,你抄完我就回来了。”
“李松青!”李松青躺在床上,脑海里回忆着三字经的内容,谭主任在外面叫她:“咱们改造所院子里有一块空地,姐妹们决定种菜,快来翻地。”
谭主任本来以为还要做一会儿思想工作,却没有想到,李松青这一次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了出来。
谭主任有些惊讶。
李松青到了院子里,开始和其他人一起挖地。
谭主任道:“我出去买种子,你们把这些枯草都烧了做肥料。”
李松青:“这么晚了,你出去?”
“不晚。太阳都还没落山,我听他们说,振兴机械厂外面摆了一个夜市,方便工人们买东西,我去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种子。”
谭主任穿上外套,往外走。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她隐隐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于是走快了几步。
后面那人脚步也快了。
谭主任下一个路口猛地出来,结果一看——
李松青?
“怎么带着锄具?”谭主任有些惊讶。
李松青扛着一个锄头跟着她。
李松青道:“想出来挖点野菜。”
谭主任道:“那挖到了吗?”
“没有。”李松青板着脸说道,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了。
奇怪的是,这样的她,反而特别顺眼。
“没事,等过段时间,我有空了,带你们去郊外挖。”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这条路没什么人,谭主任这个时候才发现,李松青在左右看什么,她紧张极了。
因为年纪有这么大了,做这样的动作时,显得很是笨拙。
谭主任恍然大悟:“你是怕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危险吗?所以来跟着我?”
李松青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她,她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负面情绪中。
实际上是,李松青觉得这一次禁娼又要破产了。
谭主任这才意识到对方四十八岁了,整个人生都浸泡在动乱危险的环境里。
谭主任宽慰道:“妓院老板前段时间就死了,行刑的那天你们不是还去看了的吗?领家,打手都已经判了刑,现在已经去接受劳动改造了,有什么害怕的?”
李松青这才想起来,那些人死的死,没死的已经接受劳改去了,这倒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了。
两人走到门口,院子里,姐妹在烧枯草,有姐妹叫谭主任:“主任,有电报!”
谭主任拿了过来,借着院子里烧枯草的火光看了起来,道:“是全国妇联发来的电报。”
谭主任每看一行字就忍不住点一下头,仿佛在和发出这份电报的人对话一般。
其他姐妹都凑了过来:“说什么,说什么啊?”
旁边的李松青也凑了过来。
谭主任并不知道她识字,于是说道:“我念给你听,等你以后识字了,就可以自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