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半的小儿,忽闪忽闪地长睫毛,陡然地问爸爸,“爸爸,你有几个钱,我们赔一个给阿婆吧。”
“好。”爸爸痛快应下,却说拿居晏储蓄罐里的钱。
“我没有钱。”
“去找你妈要,就说你要拿你储蓄罐里的钱赔阿婆。”
于是,小儿真的去找他的什么储蓄罐了。
妈妈也真的给居晏钱了,从这天起,他就真的相信了,他有一个储蓄罐。只是爸爸妈妈先帮他保管着。每次,他需要用的时候,可以从里头取出钱来,赔礼道歉也好,帮助别人也好。
总之,打开罐子的钥匙,是诚信与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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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居晏在阿公的书架上翻到一张照片。
上头是爸爸和妈妈。
爸爸穿得一身黑色的大衣,妈妈穿着个白色的短袄。
照片背后有一行字,居晏有限的识字范围内,只认出了个“天”。
他拿给阿公看且问的时候,阿公戴着老花镜也端详了许久,说你爸爸这手字,和他的人一样,龙飞凤舞的。
那行小字是:除去阴天、下雨和晚上。
当年那件没送出去的棉袄,某天在孙施惠公寓那里翻出来了。
正好春节档口,汪盐穿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吓了一跳。
因为十年过去,盐盐穿那件袄子,一点不违和,甚至还没脱去些学生气。
只是式样老土了些。
那天,他们站在楼下小区的飘雪里拍了这张合影。
孙施惠告诉汪盐,原来除去阴天、下雨和晚上,还有落雪。
谁能想到,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第一张正式的合影就是结婚照。
于是,这些年,一直在拍全家福。
唯独这张是例外,孙施惠特地在背面题字了,作为纪念。
阿公总是很有耐性地给居晏讲一切始末由来,但居晏听着却老大不开心,他不等妈妈回来,就给妈妈打电话了,问为什么这张合影上没有他。
妈妈那头在开会,没工夫理会,只能长话短说,“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你啊。”
居晏不答应,晚上回去的时候,兜里揣着这张照片,质问开车的爸爸,“为什么没有我?”
“为什么要有你啊?臭小子,你才三岁就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三十岁了,那不是早没我了!啊!”
小六子绝不是浪得虚名的,一气之下,危言耸听说要把照片撕了。
开车的孙施惠,“你撕了照片我撕了你,你信不信!”
结果就是,小六子真的撕了。
车子到了孙家老宅门口,住家的保姆阿姨老远就看到施惠提溜着孩子从游廊那头过来。
阿姨连忙去喊盐盐,说不得了了,那爷俩又干上了。
施惠提溜着六子,像提着个煤气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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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居晏这个名字是阿公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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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汪盐怀孕过了头三个月,一家子就兴致勃勃地想着取名字了。
只有汪老师说他们一个个都没阵仗。
孩子只有落地才为真,偶得的情绪,才天成。再说,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忙活个什么。
汪盐身子也不单薄,但这头一胎吃了不少苦头。九个多月的妊娠期,吐了嘛有四个多月。
好不容易不吐了,他们又信奉着科学养胎。陈茵弄得那些汤汤水水的,盐盐又不大肯多吃。
怀着孕呢,母女俩都有口角拌。
孙施惠是两头都说不得,干脆他来吃。
好不容易有一回,夜里想吃个冰糖葫芦,还只是想吃那山楂上的冰糖衣。
那时候正是阴历六月最热的时候,孙施惠夜里驱车带她去找。
便利店里找到了,没吃两口,汪盐就肚子疼了。
两个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个忙着给妈妈打电话,一个忙着联络早就约好的妇产科主任。
结果还是顺转剖了。等于受了两重罪。
汪盐也是事后从妈妈那里知道的,说施惠在外头一步都坐不下来,那个脸色呀,沉得吓人。
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过。
没等汪盐过头三朝,孙施惠夜里陪她睡觉的时候就告诉她,他这辈子都不想她生孩子了。
太遭罪了。她和他都是。
他那天在产房外头,闹哄哄的,像站在生死门边上。他脑子里全没想过什么生孩子不生孩子,只想着,万一她出点什么事,他得后悔死。
与其要她冒险,不如别生。
又想起他陪她上的那些生产知识课,他后怕极了。
孙施惠说,他这辈子大概就这么点热情,他只能先紧着他先遇到的人。汪盐和孩子,他浑然没有什么初为人父的喜悦。
反倒是觉得汪盐和他生分了,她老是一心记挂着孩子。
“你对我冷淡了好多。”
汪盐要孙施惠抱抱孩子,他也不热衷。一是怕,孩子太软,二是,老觉得孩子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汪盐气得打他。
直到他赶鸭子上架地抱起孩子,良久地沉默后,冷怯地问汪盐,“他真的是我俩生出来的啊?”
床上的人,“不是,我和别人生的,你喜当爹而已。”
孩子等着名字登记出生证明,这才着急忙活地起起名字来。
汪老师始终改不了他教书匠的酸气,加上那天陪施惠去老宅取用印的材料,游廊斗拱上一对夏天觅食飞行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