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又轻又弱。荔知几乎听不清她的声音。
荔香的脸上透着病态的潮红,干裂的嘴唇下看不到一丝血色。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喘一会气。
她还记得就在十几天前,荔香虽然脸色蜡黄,但脸上仍有肉,现在却是一具摇晃的骨架子,连眼窝也深深地凹陷进去。
天寒地冻,每一阵风里都像是藏着一亿根银针。
所有人都裹紧自己身上单薄的布衣,唯有荔香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似的,随意任袖口灌着冷风。
这里的所有流人,生了病之后只能自求多福。即便留着一口气残喘,也要面对无数流人的贪婪目光,他们为了能够多一件衣裳穿在身上,每日每夜都在祈祷身旁病倒的流人第二天再也睁不开眼睛。
不会有人帮她的,也没有人能够帮她。
荔知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她皱起眉。
“别碰我——”荔香拍掉她的手,用恶劣的语气警告她。
“你就算怪我,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荔香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讽刺在她烧得通红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什么时候……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她说,“在这种时候……这种鬼地方……除了认命,还有什么办法”
荔香不愿再说什么,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生母郑氏那里,郑氏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和荔晋之说话。
第二日,荔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荔香病情加重,寸步难移。
作者有话说:
因为配合榜单,调整字数的原因
明天停更一天(我看了下在这里休息一天比较好,不然正好卡在精彩部分了)
第7章
“快起来!”
凌厉的鞭子落在荔香身上,她却只像一块棉花那样微微颤了颤,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
周围的流人生怕牵连自己,只顾在四周役人的挟持下往前赶路。有几个荔家人因为荔香停下了脚步,那是荔香的生母郑氏,和她同母所生的庶兄荔晋之。以及荔知一人。
王氏拉扯着想要停下的荔惠直,不让他回头看也不让他出声问,强迫他不停往前走。
郑恭威慑的几鞭子下去也没能叫荔香爬起来继续赶路,他只好叫来甄迢一同见证:
“她走不动了。”郑恭的手放在佩刀的把手上。
甄迢走上前,看了看荔香的状态。郑氏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后者只是冲郑恭摇了摇头,走回了他来时的方向。
郑氏的哭声响了起来,荔晋之脸色难看,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
地上的荔香安静地倒在那里,半睁的眼睛涣散空洞,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荔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神智是否还在这崇山峻岭中,因为哪怕郑恭抽出了那把剥夺了无数流人生命的佩刀,她依然是一幅宁静之中带着些许茫然的表情。
这样的荔香对荔知而言是陌生的。
荔香天生就有胸痹,发作的时候绞痛如刺。荔乔年专门在她身边配备了医女。
但在荔知的记忆中,荔香一直都是荔府最让人头疼的小辣椒,绝大部分时候都和普通人无异。爬树、掏鸟蛋、池里捉锦鲤……男子敢做的游戏,她都要去试上一试。
挨骂的时候,她身边总还有一人。
她们两个,在荔家一起上房揭瓦。出了事,受宠的荔香每每都会庇护不受宠的另一人。
她们像另一对双生子,一起冒险,一起挨骂,一起转过身露出狡黠的笑。
时过境迁,她也只剩一人了。
佩刀在荒凉的山林中闪出一道寒光,郑恭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朝荔香走去。
郑氏不敢上前阻挡,跪在荔香身边不住哀求郑恭手下留情,荔晋之身为荔香的同母兄长,也赔着笑说好话。
郑恭一脚踹开挡路的荔晋之,高高举起佩刀。
“求殿下开恩,救我妹妹一命!”
郑恭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止住挥下的佩刀。
所有人都看向跪倒在地的荔知,紧接着望向后方缓缓而来的马车。
彻骨的寒风在山中呼啸,马车上四个角的风铃配合着低鸣。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的锦帘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抹芦灰色。
荔知的头重重磕在满是碎石和杂草的地面上,每磕一次,她就高喊一声:
“求殿下开恩,救我妹妹一命!”
荔知像是看不见周遭异样的目光,也听不见流人们的窃窃私语。她动作平稳地一拜一叩,仿佛地面那些尖锐的石子并不存在,坚毅而沉静的眸光中,只有那辆乘风而来的马车。
“你在干什么惊扰皇孙,可是死罪!”马车后的甄迢眉头紧皱。
郑恭吓得一鞭子抽在荔知身上。
“还不快滚!少管闲事,不然我先送你上路!”
刚刚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开绽,荔知面不改色地上身伏下,重重叩首。
“求殿下开恩,救我妹妹一命——”
铿锵有力的声音被风送去很远,不知不觉,整条流人队伍都停了下来。
荔知的额头已经麻木,只剩火辣辣的触感。但她眼神清明,即便郑恭气得对她抬起佩刀也毫不动摇。
她有信心,无论谢兰胥愿不愿意,这回,他都必须对她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