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妹妹都说不舒服。”容嘉上说,“太太请了西医来看过了,说是感冒,说这个礼拜都不能来上课了。”
冯世真想了想,说:“这样正好单独给你补课。你的进度本来也和她们不一样。来吧,先做卷子。”
容嘉上一听又是做卷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接过卷子涂写起来。可写了两道题后,他散漫的神情逐渐变了,抬头朝冯世真扫了一眼。
“哪里看不懂?”冯世真问。
容嘉上摇了摇头,埋头继续写,态度却逐渐认真了起来。
冯世真坐在书桌对面,翻着当日的《申报》。头版头条果真写着冯玉祥改旗易帜投身北伐的新闻,又说西线战事吃紧,前线弹药吃惊,缺医少药。
冯世真翻完了报纸,无聊得很,便盯着容大少爷做题。
容嘉上的双唇无意识地抿着,浓眉微蹙,眼神灼灼。他鼻子生得极好,高挺而精致,下巴到喉结拉伸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这么专注而严肃的表情,倒是初见,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心生愉悦的魅力。
“做好了。”容嘉上抬起头。
冯世真收回了心思,仔细批改试卷。容嘉上紧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点端倪来。
冯世真抬头斜睨他,“对自己没信心?”
“当然不。”容嘉上翘起了腿,把一支铅笔在指间转来转去。
冯世真笑着把试卷递给他看:“不错,都及格了。”
“才刚及格?”容嘉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冯世真耐心地说:“这是燕京大学上学年大二的基础科目期末考试试卷。那些读了两年书的学生都有考不及格的,你自学能考及格,已经很不错了。”
容嘉上脸色又逐渐好转了些,紧抿着的唇角微微勾起。
冯世真说:“以你的成绩,上大学是没问题的,所以我也不给你补习那些简单的课了。大学的课程,不涉及专业,英语和数学这些基础科目,我可以教你。你愿意学吗?”
容嘉上没吭声。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冯世真补充道。
容嘉上这才点了点头:“有劳先生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有着十分难得的顺服和恭敬,冯世真听得心情舒畅,吐了一口积压了两日的浊气。
平心而论,容嘉上是每个做老师的都梦寐以求的学生。
他聪颖敏捷,理解能力极强,任何知识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他就像一艘已经下了水的船,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划出老远,展开风帆,迎着朝阳而去。
冯世真觉得上天也在冥冥之中帮助自己。她本来计划用半个月的时间取得容大少爷的信任和好感,却因为昨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与共,让她在短短两三日内就达到了预期的目标。
这一日秋色极好,院子里鸟语花香。一场寒风暴雨让几株老桂树全都开了花,花香浓烈,几乎熏得人昏昏欲睡,又勾得人蠢蠢欲动。
“走吧!”冯世真合上了书本,只拿了一本英文字典。
“去哪儿?”容嘉上问。
“枯燥背单词太无聊,我教你一招。你打篮球吗?”
容嘉上扬眉。
啪啪的篮球声传来,容太太好奇地走到窗边往下望。院墙角的小篮球场上,冯世真和容嘉上正站在球场里,正在投球玩。
冯世真念了一个单词,把球丢给容嘉上。容嘉上说出相对的英文单词,紧接着把球投进篮中。
“……shatter……”
“吓……不,破灭!”
“造句。”
容嘉上把球带着全场跑了一圈,飞身灌篮,同时念了一个句子。
冯世真满意的扬起笑脸,“下一个……”
“这冯小姐还真有两下子。”容太太道,“你大哥那么高傲的性子,居然都能和她处得来。”
说起来,冯世真和容嘉上年纪差别不大,本不适合这么亲密,怕引起闲话。可是容太太并不在乎继长子会不会被一个家庭教师勾引了去。冯世真在她手里也不过一枚棋子,好用就用,不好用就弃了去。如果冯世真能败坏了容嘉上的名声,则更中了容太太的下怀。
容芳林无精打采地问:“妈妈,中秋的团圆饭,真的要请惠表姐来吗?”
容太太收回视线,道:“我受了她爹娘嘱托照顾她,当然要尽到责任。”
容芳林很不耐烦:“她有自己亲叔叔在上海,为什么不回叔叔家?我看她就是想缠着秀成哥哥罢了。妈妈,秀成哥哥他……”
“别提他了。”容太太不悦地喝了一声,又搂过女儿,叹道,“你知道你爹对你的亲事另外有安排的。别说秀成他不喜欢你,就算他喜欢你,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容芳林两眼蓄着泪,“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了。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找丈夫?爹不能拿我们的婚事做交易!”
容太太虽有不舍,却依旧冷着脸,道:“你看那些闹自由恋爱的女人,哪个有好下场的?不是嫁了个穷小子做黄脸婆,就是被抛弃了回来求娘家收留的。爹娘总不会害你,自然会给你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相貌品行都般配的。秀成这孩子是不错,我也喜欢他。但是……”
“但是爹觉得他是黄家这边的人,不想再嫁个女儿过去助长黄家势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