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桃桃愣住,笑容迅速从脸上褪去。她盯着苏戚,良久,缓缓叹了口气。
“我现在知道三姑娘为何天天念叨你了。”
旁边的柳如茵下意识反驳:“我没有!谁念叨她!”说完,她又质问苏戚,“那你前些天都在避风头?就算不躲,也没人会怀疑你嘛!白让我生许多气……”
“这个啊,因为我受伤了。”苏戚提起袖口,给她们看被包扎的小臂,“若是不忙,我可以慢慢讲给你们听。”
三人坐进花亭,细细聊了小半个时辰。临别时,柳如茵撑着石桌站起来,向苏戚伸出手来。
“你扶着我……有点脚软。”
苏戚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笑道:“遵命,大小姐。”
她们走了一段路,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就此分开。苏戚先走,柳如茵在后头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出声:“苏戚,你还没说,要去哪里,要做何事?”
苏戚扬了扬手,没回头。
柳如茵咬着下唇,跺脚道:“我们不是共患难的好友吗?这会儿又藏着掖着了?”
“没什么可说的啊。”苏戚回头,唇边牵起笑意。她的语气掺杂着几不可察的寂寥无奈,说出来如同自我调侃。“我那,是负气出走,很多事情都还没定下来呢。”
“你跟谁赌气?”
柳如茵追问。
但苏戚没再回答,笑笑继续向前走。满园的碧树繁花,衬着她颀长的身影,如同一幅无声的画卷。
待这人影去得远了,园内仍然响着柳如茵的问话。
“——苏戚,你到底跟谁赌气呀?”
……
薛景寒下朝后,直接回了自家宅院。
按照惯例,他在房间备好了新做的点心,还有苏戚最喜欢喝的茶。
然而苏戚没有来。
他等待片刻,决定让杀戈登门送信,邀请苏戚过来用饭。当然,得绕开苏宏州。
杀戈领命而去。守在家中的薛景寒换了衣裳,再次洗手做羹汤,摆满一桌子家常菜。
此时接近傍晚。
杀戈回来,只说:“苏公子不在府中。”
出去玩了么?
还是已经返回太学?
薛景寒拿疑问的目光看杀戈。杀戈摇头,解释道:“落清园的婢女不清楚公子的去向。”
见薛景寒沉默不语,他赶紧说:“我现在去查。”
“不必了。”薛景寒叩击桌面,沉吟片刻道,“你下去吧。”
不能把苏戚逼得太紧。
要慢慢来,有耐心。
他看着满桌变冷的饭菜,拣起筷子来,独自用完了晚饭。
与此同时,苏戚正在城郊山上,给何深兄妹的坟冢献花。程易水他们选定的位置很好,幽静阴凉,周围绿树婆娑,处处盛开着斑斓的野花。
苏戚坐在草地间,将一壶酒缓缓洒下。
“一敬,大衍英才。”
“二敬,逝者长眠。”
“我不信天理昭昭。”她说,“道理,要人来争抢,人来树立。”
苏戚仰脖灌了一口酒,将剩余的酒水尽数洒在坟前。
“三敬,这世间的公道。”
说罢,她站起身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坡路下山去。山侧便是官道,苏九等人骑着马,已经等待许久。
天空铺满霞光。苏戚跨上马来,挥动长鞭,一群人向前行去。
于静谧之中,遥遥传来了悠长的歌声。
“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
苏戚转头,望见山坡上熟悉的青衫身影。程易水几人走在繁花野树间,手里拿着兰花与书卷,与她相背而驰。
“屯余车之万乘兮,纷容与而并驰——”
他们唱着楚辞,声调高昂且悠扬。他们长啸吟咏,用最潇洒的方式为她送别。
“历玄冥以邪径兮,乘间维以反顾……”
“召黔赢而见之兮,为余先乎平路——”
苏戚回过头来,目视前方,行走在金红的天地间。
层层叠叠的歌声,乘风而去,落在她前行的大道上。
——第二卷 ·入太学 完——
第88章 秦柏舟番外
秦柏舟出生的时候,父亲正在官署内翻阅案情。妻子诞下孩儿的喜讯传来,他随手从案头抽出一册诗卷,几乎没有挑选,便从某页开篇诗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里,取了两个字。
柏舟。
这首作者不详内容亦隐晦不定的诗歌,仿佛预兆了秦柏舟的一生。
他也如柏木之舟,坚不可摧,但,无所依傍。
一
秦柏舟的父亲,是先帝时期有名的刑官。善审案,行事缜密,从不徇私。他在职期间,办理过许多重案大案,也破过一些疑难诡谲的案情,常受帝王褒奖。
因为一心扑在公务上,他很少归家。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呆在廷尉署,或者外出,去凶杀现场勘查尸体。
而秦柏舟的母亲,常年体弱多病,躺在密不透风的卧房里读经念佛。
孩子她懒得照顾,基本交给奶娘。
秦柏舟生来五官敏锐,一进母亲的卧房,便被沉甸甸的熏香味道刺激得大声嚎哭。于是奶娘只好把他再抱出去,坐在台阶上哄。房内的女子接连不断地咳嗽着,尖声叫嚷道:“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怨魂,那些秦勋杀死的怨魂投胎,专门来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