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
薛景寒略感意外。
疑惑中,有人走过来,将一卷绢布和书信交付与他。此人薛景寒见过几次,常跟在苏戚身边,名唤十一。
类似名字的少年郎,似乎还有十几个。整日跟着苏戚跑,举止张扬得很,但凡搞事绝不缺席。
薛景寒展开信纸,便看见满页龙飞凤舞的墨迹。好久没见着苏戚这字,乍一看,冲击力十足。
信中简单讲述了安城情况,把近期所做事项一一交待,如同接洽公文。薛景寒笑了笑,继续读下去。
——水泽之地,多生芦荻野草。可用荻草编席,与水中芦荻相缠成墙,滤除淤泥。双排而设,每隔六七尺重复之。
——待淤泥干涸,抽取其间江水,挖泥成渠,余土筑堤桥。此法适于浅滩之处,待江水减退,便可付诸于行。劳烦阿暖。
这是苏戚交托给他的要务。
薛景寒读着读着,眼底渐渐升温。暖意与欢欣窜上指尖,连带着手里这张薄薄的信纸,似乎都在发烫。
他的苏戚啊,永远比想象中更厉害,更耀眼。
谁能料到呢?
人们都把苏戚当作富贵纨绔,天生好命的废物。哪怕苏戚在安城出钱使力,连日辛劳无法休憩,也有流言嘲笑他人傻钱多,沽名钓誉。
只有亲自见到苏戚,见到苏戚所做的事,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家儿郎,灼灼如日。
薛景寒收敛心神,把信件内容读完。于是他得知秦柏舟被水匪掳走,苏戚考虑到周围乡县自顾不暇,决意独闯小粥山救人。末尾处,苏戚嘱咐他派人埋伏山脚,时机合适时,会发密信来,内外配合一举拿下匪徒。
薛景寒心底刚滋生的欢喜,立即被摁灭了。
这小混账,不知道谨慎二字怎么写吗?
做事永远任性妄为,想干就干,不顾后果也不在意自身安危。先前受的伤还没彻底痊愈,又把自己扔进匪窝里。
救什么廷尉,廷尉需要他救吗?
而且,说要发密信,眼下都过去四天了,密信呢?
薛景寒忍耐着想要把信纸撕碎的冲动,叫来郡守,沉声吩咐道:“写封急报,给京城廷尉署。再拨两队人马,现在去小粥山,清剿水匪。”
郡守一头雾水。
“秦廷尉被水匪抓了。”薛景寒说,“苏戚也在山上。他离开安城已有四日,如今情况不明,必须小心行事,尽快救出二人。”
可怜郡守刚刚消化完安城的情况,就被这要命的噩耗砸得差点儿昏厥过去。
原来苏戚真是苏戚。
太仆家的宝贝儿子,和全天下没人敢惹的瘟神秦柏舟,都在水匪窝里。
夭寿啊。
如果救不出来,他这郡守,也就做到头了。
果然江泰郡每逢水患必出大事!二十年前太子闯祸,郡内官吏革职调任,二十年后轮到自己。
郡守悲从中来,只想跳进桐江痛哭一场。
都四天了,进水匪窝四天的人,还能完好吗?
……答案是可以。
四天前,小粥山。
苏戚带着人来到此处,沿着山路行进。他们骑着马,锦衣华冠,一派贵胄打扮,仿佛根本不把小粥山当成什么虎狼之地。
没走多久,水匪就从林子里冒出来,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
“兄弟们,是条大鱼!”为首的壮汉满脸胡髯,边喊边笑,握着刀砍向苏戚身前马匹。有人嘬唇呼啸,发出一连串奇异的叫声,也有人身形灵活,从树梢飘飞下来,张起巨大的渔网。
苏戚没躲,跟着她的人,也没躲。
刀刃即将砍中马脖时,被剑柄一挡,直接击飞。
“急什么,该给你的,迟早是你的。”
苏戚收回长剑,勾唇笑道:“诸位莫慌,我来小粥山,原本就要找你们。”
在场水匪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有些愣怔,纷纷看向胡髯壮汉。那壮汉倒也不莽撞,捏了下发麻的手,眯起眼睛打量苏戚。
“找我们?”
“对。”苏戚点头,“我想与诸位好汉谈笔买卖。”
水匪们顿时哄堂大笑。
“买卖?”壮汉摊手,露出掌心斑驳交错的伤疤。“我们只做杀人劫货的买卖。你人来了,要么留财,要么留命,要么……全都留下。”
“命么,我舍不得。财,倒是多得很。”苏戚也跟着笑,身后十三迅速解开马背褡裢,扔到地上。明晃晃的金银,翻滚着落出来,让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这些钱,权当见面礼。”苏戚抬手,更多的褡裢砸落在地,发出沉甸甸的声响。她俯视着各个水匪,语气不紧不慢,“而这些,是买卖的订金。”
订金,意味着还有更多的钱。
“买卖若成,事后我再让人送钱上山。”苏戚轻描淡写解释着,“我想,有挣大钱的机会,总不至于不要吧?”
壮汉表情阴晴不定,肥硕的嘴角抖动着,半晌问道:“什么买卖?”
“我要买一个人。”
苏戚翻身跃下,笑得含情脉脉。
“买一个美人。”
……
小粥山的营寨,第一次迎来陌生外客。
眼见一群草莽糙汉拥着个矜贵漂亮的小公子进门,寨里的水匪都觉着眼睛出了问题。
有钱人他们见过,长得好看的有钱人也见过。但长得好看还没受伤,稳稳当当被送进来的有钱人,这他娘谁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