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寂了大半年。没让苏宏州和薛景寒操心。没离开京城半步。
她不添乱,不拖后腿,不出风头。
可是,她身体里充塞着轻飘飘的茫然感,整个人不上不下,落不到实处。
“我能做什么呢?如果我做了想做的事,反而影响到亲近的人,我待如何?”苏戚问,“假使我乖顺自觉,什么也不做,我又算什么样的人呢?”
柳如茵彻底被这番话绕晕:“停,你能不能说清楚些?”
第178章 人祸
苏戚沉默。
柳如茵扶额:“行吧,我猜猜看。你做事拿不定主意,顾虑别人看法,还怕自己牵扯到别人,对吗?”
“……”
柳如茵目露异色,朝她怀里扔了个橘子:“苏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了?以前的你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想怎样就怎样,哪管他人脸色。”
苏戚微微一笑。
“是,我惯常脸皮很厚。”
“那就保持你的厚脸皮。”柳如茵笑出声来,骄矜而傲慢地抬起下巴,“本姑娘就喜欢看你胡作非为随心所欲的样子。”
“你就是你,休管别人如何,自己开心就好。”
“苏戚,你明白了么?”
她语气坚定,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苏戚将小橘子稳稳放回碟子:“明白了。是我误入迷障。”
柳如茵闻言松快许多。
“那我先回去了。”苏戚站起身来,“家里还有事,不打扰你们。”
她要走,又被柳如茵叫住。
“苏戚,你真不打算跟我多说几句?”柳如茵目光灼灼,“你不是无端烦恼的人,肯定隐瞒了什么。”
苏戚眼前闪过薛景寒淡漠的容颜,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走啦。”
她含笑告别,“你我改日再会。”
回到苏府,苏戚写了十来封书信,附上信物交予雪晴。
“送给苏九他们。”她嘱咐道,“务必尽快送到每个人手中。”
雪晴不明就里,见她神情严肃,心知事情重要,揣着信件蹬蹬跑出门。
苏戚又去见苏宏州,当面鞠躬行大礼,把老父亲吓了一大跳。
“你,你莫非闯下什么大祸?”苏宏州惊疑不定,连连躲避,“先说清楚,爹可能兜不住。”
苏戚:“……”
她叹口气,关上门说话。
“爹,我没闯祸。”
“没闯祸你对我行此大礼,脑子坏了吗?”
苏戚平静解释:“我就是想求您一件事。”
苏宏州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没门儿,我不答应。”
“我还没说是啥事儿呢。”
“肯定不是好事。”
“那也得听我讲讲嘛。”
苏宏州扭过头,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苏戚转到他面前,笑嘻嘻道:“爹,我打算跟着您去陇西。”
苏宏州没忍住,惊愕发问:“你去陇西做什么?”
“出去见见世面。”苏戚回答,“不光陇西,还有北地。总之,您捎上我,咱爷俩路上做个伴。”
苏宏州:“你还需要见世面?”
“要啊。”苏戚诚恳道,“天地广阔,总该看一看。”
苏宏州冷笑。
“休想。我告诉你,这些日子安生呆着,我已嘱咐学监,赶明儿你就去太学念书。”
“书么,不急,反正一辈子都可以读。”苏戚神情收敛,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跟您走一趟。我想看看这人间。”
苏宏州张口要否决,迎上苏戚沉静眼神,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相信,如果自己不答应,苏戚就敢私自离京。
“只跟着我,不胡闹?”
苏戚:“不胡闹。”
“一定得去?”
“要去。”
“知道了。”苏宏州垮下肩膀,无力妥协,“你收拾收拾,待会儿跟我一起走。”
苏戚笑起来,冲他又行了个礼:“太仆大人英明仁善。”
苏宏州直摆手:“滚滚滚。”
苏戚回到落清园,简单整理了行装,然后去找老父亲。两人随意用了些饭菜,便乘车出发。
离京之事,苏戚没有告知薛景寒。
她坐在马车里,望着竹帘外的景色,沉默不语。
出城,行官道,过驿站。
沿途越来越荒凉,再见不到京城繁华景象。只见草木稀疏,行人寥寥,大地蒸腾着滚滚热气。
哪怕夜间,也依旧闷热无风。
一日,两日,三日。
车队经过永安郡,此处离京城不算远,虽不如往年热闹,倒也太平安宁。富贵人家犹可把酒言欢,摊贩走卒随处可见。偶尔能在角落处,瞥见几个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流民,端着缺口的碗讨要吃食。
离开永安郡,再向前五百里,目之所见,便彻底发生了变化。
苏戚看到了荒芜的耕田。一大片一大片的,干裂的土块里残留着枯萎的草杆。
然后是流民。
他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蹒跚走在道路上。见车辆队伍行驶而过,纷纷跪下来磕头,乞求大老爷施舍一二。
有人扒住了苏宏州的车厢,被护卫抽鞭子驱赶走。
苏戚乘坐的马车,在苏宏州后面。她隔着竹帘,清晰见到那人滚落在尘土里,双目赤红嘶声哀嚎,嘴里骂着极肮脏的话语,毫不掩饰憎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