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的死士应声而至,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垂首等待命令。
薛景寒望着酒水里的花瓣,淡淡问道:“苏戚还在鄄北么?”
杀戈回答:“今早收到的密信,公子依旧呆在关山口,与穆念青共同守城。应当……没有离开的打算。”
“今早么……”酒盏轻微晃了一下,盛在酒水里的日光也颤抖着,化成一握碎金。薛景寒声音轻柔,仿佛蒙着雾气,缥缈而遥远。“今早的信,最快也是十天前的消息了。”
杀戈抬头,目光扫过他的脸。
素来沉稳的丞相大人,眼底隐约显露一丝怅惘。再看时,只剩冰天雪地,凄风苦雨。
“关山口肯定守不住的。她脾气倔,宁愿吃苦受罪,也不变通退让。明明无需理会这些破事。”
离京治灾,从北地到陇西。
救援鄄北,不顾自身生死。
她多好啊,光明磊落心怀大善,偏偏不懂得爱惜性命,不顾忌京城还有个人,日夜牵挂等待。
薛景寒多希望她能及时收手,主动回头,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每逢选择,他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永远……
无法成为她的最重要。
“我等得太久了。”
他自言自语,恍然不觉指尖浸入酒液。
“我等不着她转身。”
杀戈被薛景寒的语气震住,不由开口道:“大人……”
“罢了,我又何须期待呢?”薛景寒翻转酒盏,将香气四溢的清酒倒在地上。“你去安排,计划提前进行。”
“我得尽快接她回家。”
……
苏戚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
她双臂灌铅般沉重,呼吸间胸肺充满铁锈味道。坐骑已经被射杀,手里只剩一支从尸体手里夺来的长枪。
放眼望去,匈奴兵随处可见,鄄北军却没有多少。地上堆积着各种残肢断臂,红的白的不知什么东西流淌得到处都是。
咚——
咚——
咚——
巨木撞击铁门的声响,如此惊心动魄。
城要破了。
苏戚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她竭力吞咽着喉间的血腥气,试图压制耳朵深处连绵不断的轰鸣。然而噪音越发吵闹,宛如千军万马碾过脑神经。
不,不对。
苏戚倏然抬头。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大军。
第185章 衍西与鄄北 日月与星辰
深红的旌旗,在风中肆意舒展,露出苍劲而深沉的墨字。
——穆。
能挂这面旗的,只有一个人。
穆连城。
苏戚眨了眨眼睛,湿热的液体从眉骨滚落下来,浸入血色视野。不知是谁率先嘶喊出声,腔调因激动而诡异扭曲。
“是衍西军!”
“衍西军到了——”
与敌人缠斗的穆念青咬紧牙关,将利刃捅入对方腹腔,然后朝远处望去。
那该是何等景象啊。
浩浩荡荡的军队,骑马持枪,如洪水倾泻而来。士兵皆着暗银铠甲,这银色在日光照映下,连成一片起伏汹涌的海。
轰鸣声越发临近,整个大地都陷入了强烈的震颤中。
苏戚恍惚产生某种错觉。她将与其他所有的活物,淹没在这冰冷肃杀的银海里,尸骨无存。
匈奴兵显然也有了类似的感受。
他们惊叫吵嚷着,慌里慌张向北撤退。原本的势在必得,瞬间消失无踪,只剩满心惶然无措,以及至深的恐惧。
没人不知晓穆连城的威名。
没人不畏惧衍西军的力量。
因为轻视这场战斗,他们的单于甚至没有亲临前线。也因此,在变故陡生之时,军心乱得一塌糊涂。
撤退,退到哪里去?
衍西军行进的速度更快,像一张巨大的渔网,将溃散的匈奴收罗在内。兵刃相接,寒光迸射。
穆念青只停顿了一瞬间,便发出号令,从后面围堵敌军。
杀!
杀!
杀!
所有人都红了眼,忘却身体的痛楚与疲惫,精神浸淫在高亢的情绪中。局势迅速扭转,成为单方面的碾压。
苏戚站在燥热闷重的空气中,向前迈了半步。
身边的兵卒突然伸出手臂,拦住她的行动。
苏戚转移视线,没能看清兵卒的脸。此人身形瘦小,埋着头低声说话:“匈奴败局已定,关山口无忧,请公子回城歇息。”
苏戚不免多看几眼。
他穿着鄄北的兵服,五官普通且模糊,属于混进人群再难寻觅的类型。
“请公子回城。”见苏戚没有反应,他再次强调道,“此处刀剑无眼,容易伤到公子。”
苏戚眯起眼睛,问道:“你是谁?”
那人从怀里摸出巴掌大的天青色锦袋,递到她手中。熟悉而贵重的缎面布料,让苏戚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缓缓拉开深黄色的束带,从袋子里倒出一枚岫玉棋石。浅淡的熏香味道,染上了手心的肌肤。
——薛景寒。
苏戚收拢五指,将温润的棋石紧紧攥在手里。繁华懒散的京城气息,便绵绵密密地弥散开来,罩住了满身风沙的她。
“好。”
她说,“我回城,你来解释缘由。”
城门前已经没有匈奴兵。苏戚背对着遥远的厮杀声,一步步向城里走。无需下令或请求,城门便顺势打开,迎接她的进入。